任弘新婚这一夜，忙碌了几个夜的夏丁卯一倒在厨房的角落里，枕着粮袋，睡得比谁都香。地址失效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s Ba@gmail.com 获取最新地址

十六年啊，整整十六年，他亲眼目睹救过自己命的老主任安，遭属吏举报诬陷，在长安被砍了颅，当做持两端的叛逆高高拎起，遭受世唾骂。而当时发还乌黑的小夏，则咬咬牙，背负着还不懂事的小主，朝未知的河西走去。

当时河西才刚刚开辟不久，没多少烟，他跟着流放的队伍一步步走着，经过删丹的碧绿山岗原，张掖那五彩斑斓的丘陵怪石，还有酒泉那座寸不生的黑色大山，最后是布满骆驼刺和芨芨的敦煌荒原。

当官吏嫌他们走得太慢，将鞭子抽来时，夏丁卯会用自己的身体为君子挡住，可不能让他脸上留半点伤痕。

到了敦煌后，因为不适应水土食物，小君子常常腹泻拉脏衣裳，夏丁卯得又当仆从又当婢，为他洗澡，又去河边揉搓那些臭烘烘的布。

而如今，那个浑身屎尿的小孩，成了衣冠楚楚的列侯，成为比两千石大员，更迎娶了乌孙公主，眼看任氏尊荣更胜从前，夏丁卯只觉得，这么多年的劳苦，都值了。

次他一觉醒来，美美地哼着蜀郡老家的歌谣，按照这几年被君子叮嘱的习惯，正蹲在大水缸边上，用柳条沾盐漱，身后却传来了声音。

“夏翁。”

老夏心里还窃笑君子抱得美，今天竟还起得这么早，若是他父母尚在也就罢了，还得带着新沐浴早起见舅姑……

等夏丁卯一回却吓了大跳，却见君子身着端庄的玄端，而新瑶光公主，也以簪子和巾束发，穿着一身黑色丝质礼服，双手端着盛放脯醢（hǎi）喝酒水的杯盘小案，与任弘一同朝自己行礼。

夏丁卯连忙吐了嘴里的柳条，跳将起来，朝二回拜。

“君子、少君，这是作甚？想要折杀老仆么！”

任弘扶起夏丁卯：“我年少时祖父、父母皆亡故，是夏翁将我带到敦煌，拉扯长大，让我识字、读书、为吏，有养育之恩。没有夏翁，就没有今的我。如今弘成亲了，自然要带着新一早来拜见长辈。”

他又看向瑶光：“在我心中，夏翁不是我父，胜似我父。我希望少君以后，能同我一样，将夏翁当做养父长辈一样对待，而非仆从！”

这也是任弘打死不能要霍家的一个原因，他可受不了任何对夏翁颐指气使。倒是瑶光在悬泉置时便没什么公主架子，与他们一起用手抓着米饭塞进嘴里，对夏翁也客客气气。

瑶光先有些犹豫，但看着任弘坚定的目光，又想起母亲也曾要求兄妹几待她的婢冯夫如尊长，便端着小案，低下骄傲的，朝夏丁卯长拜。

“夏翁，请用脯醢。”

……

早上的事让夏丁卯感觉轻飘飘的，但他不管君子怎么说，仆就是仆，稍事休息便又忙活开了，而奉了夏丁卯之命，昨消失了大半的游熊猫则风尘仆仆地回来，禀报了他一件事。

夏丁卯不敢隐瞒，在进朝食的时候，便对君子和少君说了此事。

“昨那昌邑国相派来的家吏奉献贺礼被拒后，便出了城，跟着几个霍家，往霍夫显在五陵的庄园里去了，今一早才出来。”

任弘停了著，却并未感到意外：“物以类聚，以群分，安乐派投靠霍夫以求庇护，何足怪哉。”

安乐便是十六年前，那个被任安笞辱的北军粮官小吏，小吏上书举报任安与卫太子有密约，如今是昌邑国相，听闻任弘婚事，竟还遣来送了礼。

安乐或许有意和解，可那礼物，任弘却万万不能收。

“夫。”

等夏翁离开后，任弘看向正在吃着盘中葱猪肝的瑶光：“在乌孙，如何对待仇？”

瑶光抬起眼想了想：“当然会持弓刀与之厮杀，若厮杀时死了，那其后辈亦要为其报仇。”

真正的乌孙只占了乌孙国的少部分，还有不少月氏种、塞种，所以在乌孙原，各部落的仇杀与争战格外严重，有积累三世之仇，哪怕昆弥出面也未能和解的部落。

所以一旦遇上外敌，他们究竟会一致对外，还是投靠敌，对邻居们拔刃相向，根本没个准。乌孙国号称控弦十万，但面对匈西进却十分无力，凝聚力较匈大为不如。

“大汉也是一样啊，为血亲复仇被认为是天经地义。”

任弘摇，儒以文法，侠以武犯禁，被韩非子恶痛绝的两种，儒与侠，在汉朝已经实现了完美结合。

儒家，尤其是齐学的公羊家，对复仇是十分热衷的，在他们看来，为父母报仇是等大事，所以要“寝苫、枕，不仕，弗与共戴天”，兵不离身，身不离兵，放下一切世俗活动，生只为复仇一件事而延续。一旦跟仇家在市朝相遇，便可以立刻拔刀相斗。

这倒是瑶光没想到的，她没想到文质彬彬的汉儒生，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孝武皇帝时的豪侠郭解，少时为朋友报仇，由此扬了名，被轻侠们敬仰。”

而据刘病已告诉任弘，如今在长安九市和三辅，为复仇甚至成了一种行业，一些隐藏在市中的豪侠，豢养了一批刺客专门为报仇，俨然成了组织，京兆尹屡屡打击也没有效果。

这也是任弘连同安乐虚与委蛇都不能的原因，收了安乐的礼物，就代表和解，整个社会舆论都会看不起他。复仇是感的冲动，无关律法的对错，也无关安乐当年举报任安的事究竟是真是假。

而瑶光听了任弘讲述他们家族与安乐的仇怨后，竟自告奋勇：“良可要妾代劳？”

任弘哭笑不得，他这是娶回来一个杀手么？

他说道：“在大汉，虽然平民复仇被儒经鼓励，若真出了复仇之事，地方官吏还会用春秋决狱对其进行袒护，可列侯诸侯的仇杀，却是被绝对禁止的。”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汉初的淮南王刘长为母复仇的案子。

先时，刘邦这个渣男夜宿赵国时，睡了婿赵王张敖的姬妾。那姬妾后来有孕，估计张敖也搞不清这是岳丈的还是自己的，小心翼翼养在行宫。待张敖手下的臣僚谋刺刘邦事发后，赵王及众被捕，那姬妾也遭牵连狱。

姬妾的兄弟拜托吕后的宠臣审食其代为禀明天子，可吕后善嫉，任凭赵姬自杀，唯独那遗腹子被送到刘邦面前，老刘大概想起自己做过的风流事，承认这是自己的儿子，后来封为淮南王。

刘长长大后，吕氏已倒台，但审食其尚在，他对报仇念念不忘，在文帝三年朝时留宿长安，便带着随从直接杀到审食其府上，刘长身体强壮，力能扛鼎，手持铁椎将出门相迎的审食其一椎给砸死了，还斩其首级扬长而去。

这件事轰动天下，但因为审食其是吕氏一党余孽，无同，而汉文帝也“念兄弟之”，没有处罚刘长，此事不了了之。

不过自那以后，对诸侯王列侯之间的仇杀便管得极严，到了零容忍的程度，比如两年后，汉文帝五年，张良的儿子，留侯张不疑参与谋杀原楚国的旧贵族，便被判不敬罪，削夺留侯国爵，张不疑倾尽家产赎命为一守城更夫，留侯家族自此不显。

任弘被称之为“小留侯”，当然不会为了一时之愤重蹈这覆辙，到那时非但春秋决狱不会帮他，还会给仇视自己的霍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