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染病，右贤王怕他死在路上，这才得以留在此处养病。

但病不是他能控制的，近来越发重，每天都是昏昏沉沉的睡，晕乎乎醒来，胡妻又要拉扯两个孩子，又要照料他这病，颇为不易。

吴宗年看在眼里，心中有愧，却又得时刻提防，因为他知道，这胡妻每个月都会向右贤王的阏氏禀报自己的举止。

博望侯能带着胡妻归汉，可吴宗年自问无其勇略，他不敢有丝毫轻信和闪失。

此刻胡妻肯定发现他不见踪影，向伊吾王禀报了罢？吴宗年有些后悔：“应该再寻找更好时机，不该一时冲动。”

但汉军，他被俘后一千三百多个夜，天天期盼的汉军就要来了！他们果然没有止步于蒲类海，而是出塞四千里，直捣匈右部腹地！

千载难逢，千载难逢！

吴宗年得知消息时激动得发抖，不顾一切，甚至抛下了两个孩子。只乘着驻牧地的混，拎起那根不起眼的手杖，钻出毡帐，沿着平与匈喝酒谈笑时，默默计算过的路径跑进了林子。

他想回家！

吴宗年不知是否有看到自己，只匆匆用秋的落叶将整个都盖住，身子贴在冰凉的石上，忍着久病的咳嗽，生怕伊吾王发现自己逃跑后，会派来搜寻。

和想象中一样，脚步踩踏落叶的噼啪声响起，吴宗年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屏住呼吸，心跳飞速，喉咙再痒也不敢咳一下。

他似乎能看到，匈的猎手背着角弓，带着猎犬，蹲下来查看那些难以掩盖的脚印，被踩断的树枝，胡犬尖俏的鼻子会嗅到他流了一身的汗臭，最终将他从石后揪出来！

可最终从旁边走过的，竟是一小鹿，反倒是它被吴宗年吓了一跳，一蹦一蹦地逃离了。

吴宗年松了气，直到森林外群和牲畜的喧闹远去，彻底安静，也没有一个来找他。

他仰起，边咳嗽边笑了起来，四年屈身虏营，四年忍辱负重，四年虚与委蛇，终于到了重获自由这一刻了？

但吴宗年依然不敢出去，谁知道匈会不会去而复返，而等到天渐渐快黑了，踩踏落叶的噼啪声再度响起，几对绿莹莹的眼睛出现在林子处，缓缓朝他靠近。

是狼！

吴宗年握紧了手杖，摸出了腰间的匕首，可他知道，以自己久病孱弱的身体，恐怕连一狼都打不走。只能艰难起身，拄着杖往林子外逃，但身后的绿眼睛仍紧追不舍，且越来越近。

林子边缘快到了，吴宗年忍不住回之际，却被一根树枝绊倒在地，脚痛得好死要断掉，他已能听到身后野兽的低吼，不由苦笑：

“我逃得过匈的软禁，最后在汉军抵达前，却丧身于狼腹，那就滑天下之大稽了……”

是忽如其来的马蹄声和远方一长串的火把，惊走了就要扑向食物的狼，救了吴宗年一命。

一支骑兵在夜幕降临前抵达被匈抛弃的驻牧地，吴宗年抬起，只一眼就湿了眼睛。

仿佛看到了他的太阳，那是赤黄色的汉帜，是被俘前，在沙海里扛到了最后一刻的旗帜！

吴宗年忽然又有了力气，拄着手杖艰难起身，一瘸一拐朝汉军走去，一边走，还边将自己上的毡帽取下扔掉，在这寒冷的傍晚，将毡衣脱了撇在身后。

迎着寒风，想要朝他们呼喊，但渴许久，喉咙却嘶哑得说不出话来。

这群是隶属于蒲类将军的骑从，领的曲长乃是辛武贤的从弟辛汤，此是纯粹的武夫，好酒，脾气还很大。

辛汤扑了个空后愤怒地仰天大喝，又拧开皮囊往嘴里灌酒，气呼呼地命令属下四处搜寻，能找到一是一，能砍一个首级是一个。

不多时，在辛汤喝完一囊酒后，他的属下押着一个瘦削羸弱的中年过来，衣着单薄，留着匈的辫发，模样却似汉，身上沾满了落叶。

士卒没有当场宰了此砍首级的原因，是他会汉话。

“跪下！”

吴宗年挨了粗的一脚，跪在骑在马上的辛汤面前。

这和吴宗年想象中载誉而归的场景不同，但他还是竭力解释自己的身份：“吾乃元凤四年，赴楼兰使者傅介子麾下副使吴宗年，汉中郡也。四年前为匈右贤王劫持……”

“使者？劫持？是投降吧！说，在此驻牧地匈部众逃往何处了？”

辛汤和士卒们看他的眼神，是鄙夷而怀疑的，吴宗年感觉不太对劲，先指了可能的方向，又掏出自己怀中藏了许久的羊皮，高高举起，露出上面的山川溪流，以及标注的汉字。

“我乃诈降！这是匈在天山北麓各屯田点位置，也是右部诸王避汉军过冬首选之地！还望将军能带我去大营，禀明主帅！”

辛汤接过羊皮地图，醉眼惺忪地看了半天，忽然脸色一变，将图往怀里一塞，骂道：“乃公不识字，这图暂且收下，至于你……姓吴？”

吴宗年重复自己身份：“吴宗年……是傅介子使团副……”

辛汤粗地打断了他：“我好似听东且弥的俘虏说过，右贤王身边，有个姓吴的汉谋士，为其建言献策，号称为中行说第二！原来就是你！怎就变成诈降了？”

“请将军……”

吴宗年还欲辩解，辛汤一挥手，那几个吴宗年初见时好似看到亲的汉军士卒，就在他肚子上狠狠来了一拳，让吴宗年冲倒在地上，接着又挨了几脚。

说真的，吴宗年潜伏于匈四年，除了最初被扔地窖饿了几天，还真没挨过这么重的打！

他痛苦地佝偻着身体，疼得龇牙咧嘴，但手里那根光秃秃的手杖却没放开，声音已带了哭腔：“我，是诈降！”

站在旁边的汉军将吏，却已在商议如何追击匈，听不到吴宗年的辩解了。辛汤懒洋洋地拍着怀里的地图，在他看来，此怕是想要将功赎罪，但与其让他立功，何不由自己来呢？

辛汤遂冷笑道：“没追上胡虏，却逮到这投降匈的懦夫，也是一件军功，至少值十个首级罢？栓起来，扔马后带走！”

……

ps：今天只有一个大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