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末尾的五经博士，尤其是《易》《公羊春秋》《尚书》三家神棍，又在与天官和太史令一起，开始讨论这食对应的意义了。

和普通以为食是凶兽吞噬不同，大汉的天文专家们，早就知道这是月亮遮蔽太阳的结果，不过亦认为，这是五行沴天，而导致的“月行，星辰逆行”。

在诸多不寻常天象中，食最受重视，列为五行志之首，每见必记。

“凡春秋十二公，二百四十二年，食三十六。”

算上这一次，“自有汉以来六世，一百三十四年间，食三十四。”

如此详细备至，可以说十分科学了，若是司马迁、落下闳那样的天文学大能愿意，甚至能推演出下一次食的预测。但可惜，指导思想仍是天感应。

每一次食发生，史官都会与当时发生之重大事件对应起来，基本都不是啥好事，或是弑君灭国、或为大礼缺失、更多的则是皇室有难。

比如汉代惠帝七年正月辛丑朔，有食之，在危十三度。儒生们以为，这是五月微始起而犯至阳，至其八月，宫车晏驾，有吕氏诈置嗣君之害……

同样类似的还有孝昭元凤元年七月己亥晦，有食之，后六年，宫车晏驾，卒以亡嗣。

但如今天子富于春秋，自从结束服丧后，皇帝刘询身体健康红光满面，根本不像会出事的样子，所以这一条只是反贼们心里嘀咕无敢提。

《易》博士田王孙因为才出了俩不肖徒魏相、梁丘贺狱之事，这次十分保守，他以为，这对应去年冬天，楚王刘延寿“谋反”。

“孝昭始元三年十一月壬辰朔，有食之，在斗九度，对应燕地。后四年，燕剌王谋反，诛。”

但天象是作为预警，已经发生过的事应与此无关。

《公羊春秋》的博士比较暗，低声说，这或许预示着，丞相要挂了：“元狩元年五月乙巳晦，有食之，明年丞相公孙弘薨。”

前排的老丞相韦贤抖得更厉害了，不就因为他是学《榖梁》出身的鲁地儒生，和公羊齐儒政见不同么？有必要这么咒家么。

《尚书》的博士则比较大胆，嘀咕道：“执政欲伐匈，使赋敛不得度，民愁怨之所致也。所以使四方皆见，京师蔽者，赋敛兹重，而百姓屈竭，祸在外也。”

他们心里其实都有一件猜测没敢说：“月虽不同宿，然气盛，故薄光也。”

太阳永远是皇帝的映，而处于位的月亮，多指向大臣，上天是否在警告，大将军霍光专权太久，迟迟不归政？此阳错位，将导致天下大？

各路学派都有一套依据，牛鬼蛇神们低声吵吵个不停，任弘只觉得嗡嗡如蝇。

但任弘现在什么都不打算说。

一来，任弘不认为自己现在的知识量，能驾驭得来复杂的月运行规律。即便他能预测下一次食，也是许多年后才能证实，为此要跟嘴炮几年几十年，费时间，何必呢。若是预测错了，反被吃这碗饭的天官、博士们打脸，一世英名岂不毁于一旦。

其二，科学是大胆质疑，但身为政治家，说话却得格外小心，因为你的每句话，都会被无数双眼睛加以解读，再在传播过程中歪曲了本意。

任弘仰天大笑来一句：“没有比我更懂食”，发惊之言倒是简单。

但解构与天子命、皇朝国运息息相关的月星辰，影响可比乐游原上掌控雷电大多了。

后世的王充敢说，是因为他只是小官，并非重臣。

而任弘已中朝，列为公卿，与当初刚长安的愣青自不一样了，很多话他带着科普心思说出来，却很容易被曲解成暗含政治目的，谋反之类的大罪名分分钟往上扣。这么做还会触及到皇帝底线，恐怕连刘询都要翻脸来和他对线。

于他而言，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这次的事件，显然对大将军更加不利，这么着急站队辟谣，确定不是49年国党？所以这件事，还是给任弘已决意培养的后学们去科普吧。

更何况，还有一件比食本身更让任弘在意的事。

“怎么还没来。”

任弘目光看向漏刻，上朝的时辰已经快过了。

而当漏刻已尽，连天子的皇辇都已经缓缓停在前殿时，二府九卿们也都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面面相觑，眼中或是惊骇，或是忧心，或是暗喜！

对大汉朝堂来说，这一件事的意义，比食更加重大！

本始六年正旦，这是自除掉上官桀、桑弘羊后，整整十二年来，大将军霍光第一次未来朝会！

“卿云烂兮，乣缦缦兮。

月光华，旦复旦兮。

明明上天，烂然星陈。

月光华，弘于一。

月有常，星辰有行。”

那运行多年，每次上朝都会准确无误走上九十九步抵达陛下的“大汉明月”，大司马大将军霍光。

今，缺席了！

……

ps：晚上有两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