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什么了，她等待的终于已经等到了。

——立心立命，继绝学而开太平，不正是满堂朱紫贵读圣贤书的意义吗？未来之事须年轻的官家带着满朝文武去做，年轻官家能如此祭，以后世道自当越来越好的罢。

宋婉如说这话的时候，使惊异地看见她露出怀念的微笑神色。这种神色她从来都没有见过，她只见过自家娘子望着窗外的疏竹时微蹙的眉宇，低研墨时怔然的神色，还有哪怕是言笑晏晏也总拂不去的哀愁。

使曾经总觉得娘子像是西游里下凡的仙，仿佛隔得很远，似是随时便要离开一般。使懵懵然没有听懂娘子究竟说的是什么，却从这一笑中忽然眼眶一热，险些又落下泪来。她匆匆忙忙地揉了揉眼，勉强逃避也似地伸手递出一物，是那支白玉簪：“方才那位高大的舍扔回来的。”

宋婉如怔了一怔，恍然回，自然只是见到了看过岳台大祭后兴奋的的行。使捏着玉簪碎碎叨叨地说道：“那舍好不高大，家曾见过延安郡王，却是只面皮比他老些。想那延安郡王是一顿须吃三牛、能倒拔杨柳的物，怪道那舍能把那两个挟着……”

“挟着？”

“确系是挟着，方才娘子未注意，家却瞧得分明……”

使看见娘子瞧过来，一双秋水似的剪瞳满是揶揄，才讪讪地住了。宋婉如想她讲的“三牛”有些噱意，转而又随之想起那的面容来。

王中孚。

宋婉如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王中孚。她想起爹爹曾经给她讲《易》，点着《易·杂卦传》中的“中孚信也”说“切记切记”。中孚中孚，听说今站在彼处的都是太学生与武学生，起这样名字的想来家中父祖当通文墨罢。只是自己怎么慌之间倒是把这支玉簪子递了出去。

宋婉如再想起那个匆匆一面的小舍已经是几年以后的事了。中秋大祭之后，先前已有风声的官伎开释的事儿有司便开始落实了下来，熟客来访，问她在不在此之列。这种事都是一朝籍容易出籍难，但宋婉如答，在的。

熟客是什么心思很好猜。在美面前，自诩风流的才子们大抵都有一种奇特的心理，很有来一场“邂逅相遇，与子偕臧”的欲望。只是风月场上的美们也总有暮去朝来颜色故的惶恐，五陵年少的缠就是安身立命的根，多少年来也只会从五陵年少处争缠。觅得良把自己再卖一次，是这群明黄花们最后一笔划算买卖。不然呢？还能如何呢？

——还能效琴，醒黄粱，看世事生沉梦一场。

宋婉如没有出家的念。脱了籍的子往往容易持就业，大抵从良与否都容易从火山又跳进新的苦海，反而不如与文墨客酬和往来更痛快。官家鼓励抛露面，她不需为大小官侍宴助兴了，居简出地像个不理俗世的居士，教风月子弟愈加不易见到真容，愈是拜帖倍增。

她倒觉得有一点好笑。

她越来越喜欢逛汴京城，或者在酒楼上临窗坐上一，眺望着热热闹闹的间。从前好多事儿其实已经记不清楚了，有时觉得羊卖的味道与旧时仿佛，有时似乎又不像，疑心自己原是记错了。小使心思傻愣愣地问东问西，倒是她雇的些个小厮很为她的“毕生大事”心。

宋婉如逗他：“你倒是什么时候娶浑家呢？”

小厮支支吾吾，眼神往使的身上飘。小使叽叽喳喳地附和道：“是啊是啊，到时候我要吃你喜酒。”

小厮涨红脸，一气闷在胸。

男婚嫁，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她其实也只是不愿将就。她的积蓄还是足以过一辈子的，只要没有横生波折——大概这也是为什么那些姊妹重旧业的缘故吧，脱了官籍又成了私伎。放肆一回，等过不下去再说吧，宋婉如这么对自己说。而且不独她放肆，有时她觉得传言中的官家也挺肆意的。

——怎么偏偏肆意的官家便成了中兴之主呢？

春去秋来，时间过得飞快。国朝百年事也忽然一下了了，西夏被收复了。这不是宋婉如从邸报上得知的消息，她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在五岳观。那个士子在五岳观大声嚷嚷的时候，整观中的几乎都沸腾了起来。

宋婉如转和迷茫又兴奋的使说：“一雪靖康耻有望了啊。”

她面前隔着帷纱，只是熟悉的依旧能认出来。这话本不经意，旁边有却是听见了谑道：“商也知亡国恨呐？”

宋婉如转看去，原是她做花魁傍着的正店一常客，也是同行一位姊妹的“贴心”。她笑了笑，颔首也没分辩，只是转身离去。

使问她什么是商，她停顿了一下答道：“就和我一样的子吧，幸存的。”

使想了想，睁大眼睛说：“家也是幸存的。“

潘小官还是没有放弃——叫小官也不合时宜，建炎十年了，他也不是当初那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郎。宋律恤户，宋婉如脱籍后设法开了一家茶馆，还是托嫁了班值的姊姊和这位潘官才难得在偌大东京城中无夺的。她不好请家吃闭门羹，抱着琴问他：“黄中宫调多好乐，你要听什么？”

潘官半晌说：“为什么不是从前常弹的《青玉案》？”

“从前奏曲是为生计，如今是赠友，赠友则需合时宜。”“宋婉如手一抚拨出昂扬前调来，按着弦说道，“将士北征，《四塞清》正合时宜。”

潘官沉郁地看着她不说话。宋婉如含笑叹了气：“你送来的节礼我快回不起了——令正很宽厚，是很好的呐。”

“只是想知道娘子到底属意什么样的……总不至于真孤独一世吧。”

孤独一世吗？也许吧，她已经二十多了，不再是小娘子了。

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

如今东京城中的提起军汉不再是“贼配军”了，自家千娇百媚的孩儿能嫁给读书自是好的，若是嫁给厮杀汉仿佛也不是不可以。君不见如今有名的虞官当初不也是中了探花才娶了张太尉的千金做浑家的吗？又有讲，现在进不了太学进武学也是好的，自家七姑的八姨夫须是个在官家前得用的，家可说了，那个武学出生在官家身边当班值的王什么富，后来改了名直接跟着韩太尉当了领兵的将军，这次北伐估计也在呢！

茶馆里的闲汉们异同声：“哇！”

宋婉如忽然记起那个高壮又彬彬有礼的舍来。她听着楼下茶馆的动静，问旁边的使：“你还记不记得建炎五年中秋岳台大祭时咱们遇见的那个舍？很高大的那个？”

已经成了小厮浑家的使茫然地摇摇。宋婉如望着自己面前饱蘸浓墨写下的“王中孚”三个字，叹了气，她也基本忘了他的长相了。

只是记着是一个一眼就能让想起《陌上桑》的男子。

她越来越喜欢戴着帷帽和使小厮慢慢地逛汴京城，或者在茶馆楼上坐上一，眺望倾听着热热闹闹的间。汴京里不少都知道，这家小小茶馆原是一脱籍的花魁开的，若是有幸呢，还能听在楼上抚琴吹箫，若是再有幸呢，吃到亲泡的茶也不是不可能。哪怕到了大举北伐的时候，也依然祥和的热热闹闹。

官家北伐时其实汴京最初也是一片兵荒马的。大商贾试图哄抬物价、谣言嚣尘上等种种怪象都是常态，宋婉如两个月被茶馆喧嚣扰得无心抚琴，且遭了明面上两次皇城司的查探，随后有一晚点烛读书时，亲眼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