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死不瞑目，那副惨状让围观者胆寒。

无数目光重新聚集在张易之身上。

身形依旧如剑般挺拔，没弯过一下腰，亦没皱过一次眉。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白袍上增添的几道血痕，让他整个显然异常戾。

“张施主，够了。”

声音犹如枯木般，暗哑甚至有些含混不清。

无数为之惊愕。

明知必死，谁还在主动送死？

“放下屠刀，不要再造杀孽。”

一个六十岁老僧，身着烂的袈裟，脚上都是泥土，注视着张易之。

他皮肤黝黑，容颜看上去并不苍老，只是神气有些衰败，不甚健朗的样子。

权贵们紧皱着眉，他们搜刮脑海里的记忆，也未曾见过这个老和尚。

直到有高僧惊呼：

“慧能大师！”

场中顿时响起了喧哗声，没有想到这个面貌黝黑的老僧竟然是禅宗慧能！

张易之绪出现了波动，他沉默良久，语气略带恭敬道：

“慧能大师佛法通俗，一扫繁琐章句之学，摧陷廓清，发聋振聩。”

群顿时震惊。

在血腥味十足的场面，此獠竟然第一次放低姿态。

慧能迈步上前，合十道：“施主，莫起杀戮。”

这次的声音像是古老的磬钟，浑厚，有度。

张易之望着他苍白的两鬓，那是岁月磨砺之后留下的痕迹。

此僧是禅宗祖师，他说了两句佛偈流传后世——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他更是中国历史上有重大影响的佛教高僧之一，跟代表东方思想的先哲孔子、老子，并列为东方三圣。

张易之略默，冷声道：“寺庙必须税，就算屠尽天下僧尼，这个政策也要贯彻到底！”

轰！

这句话如惊雷炸响。

天枢上栩栩如生的真龙，似乎都能感受到张易之坚决的意志。

屠尽天下，这个词光听着就有些剜心椎骨痛不欲生！

张易之一动不动，跟慧能对视。

表的敬重之色逐渐转为冷冽，甚至闪过丝丝杀机。

三圣之一？

这里，谁挡谁死。

不管是谁！！

慧能心有些纠结，其实他认为税没错，可他毕竟是僧。

张易之吸一气，发泄胸腔的愤懑，隆声道：

“现在的寺庙趁机敛财，利用迷信为非作恶，倘若佛祖在世，也当毁教以利世！”

“只有靠佛教名吃饭的寄生虫，才会拼死去保卫他们腐烂的巢。”

“子紧的百姓能税，你们锦衣玉食，被伺候的高僧就不得？”

他俊美的脸庞有几分扭曲，那些话如钟鼓鸣响，落进每个耳里。

许多百姓都茫然。

是啊，在他们心里，税服徭役天经地义，况且大周朝廷的赋税也不高。

自诩仁慈的高僧为什么就不能？

许多百姓想起街坊里那些二流子，为了逃避徭役就去做和尚，犯罪作恶怕被逮捕，也剃度躲进寺庙里。

如果大家都做和尚逍遥，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出现了。

谁种地……

粮食又从哪里来……

张易之气息紊，用近乎于咆哮的声音嘶吼：

“眼前几万个秃驴，声声称政，心里其实在怒叫一句话——断财路，如杀父母。”

断财路，杀父母！

张易之的话，像是利刃般斩在众心间。

可下一秒。

“既如此，只能杀！”

张易之身上的气势陡然森寒，他高举着手，二十个绿袍冲进来，持刀挥舞。

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四溢。

空气中血腥味弥漫开来。

满朝文武悸动，震撼不已，而后近乎要瘫软在地上，那是一副怎样的景象。

张易之将手放下，杀戮瞬间停止。

他望着闭目超度的慧能，平静道：“我很敬佩大师，但这不是你能阻止我的理由。”

“放眼望去，这群秃驴只知道斋僧拜像，对于佛理却不通一窍，为名利而造恶业，焉敢说自己是佛弟子？”

“如果天下僧尼如慧能大师一样，施医赠药，周济穷，我第一个跑去礼佛。”

略顿，张易之脸上再无任何表，声音冰凉彻骨：

“所以别拦我，大师可以传法，宣扬禅宗哲理，做佛家一代圣，但没必要牺牲在这里。”

说话间，手中还在滴血的刀刃缓缓抵在慧能额上。

“贫僧……”

纵然是一代圣慧能大师，都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整个如同泥塑木雕般，僵在了当场。

这样死究竟有没有价值？自己还要传扬禅宗思想，要让天下对佛教改观。

考虑片刻，慧能后退了。

不是恐惧近在咫尺的利刃，而是悬在心正义的剑！

后退几步的动作让一众和尚脸上显露惊容，感觉心压抑无比。

第一个退缩的出现了，还是禅宗慧能大师，一个在南方享有极高赞誉的高僧！

张易之目光变得温和，朝他揖一礼。

满朝权贵默然。

这也是此獠第一次弯腰。

“东魏国寺，约定的时间到了。”

张易之绪重归冷漠，迈步走向一个方面大耳的高僧。

法明冷视着他，硬是压下心滔天的恨和怒火，将满腔愤怒化为悲痛，直挺挺跪在皇宫方向。

“陛下，您是佛家的菩萨，眼前血淋淋的尸体，您怎能无动于衷。”

全场静默，一双双眼睛盯着这个满脸泪痕的和尚。

那是香火最旺的东魏国寺住持，一个跟皇亲勋贵同坐一席的尊贵高僧。

满朝文武将目光投向五凤楼。

寒风呼啸，吹动了武则天的发丝，她脸上闪过一丝不忍。

她登基前，法明跟薛怀义一起改造《大云经》，注明经疏，她前世乃弥勒佛祖，受释迦牟尼法旨，转世为主，天下之都当崇拜归顺。

法明还编造各种谶语，搜罗各地祥瑞和警兆，牵强附会地和她称帝联系起来。

一个拥有大功绩的和尚，若是儒家子弟，他能凭拥护之功阁拜相！

武则天犹豫只持续了瞬间，很快就消失了，她的神有些恍惚，缓缓恢复过来。

狡兔死，走狗烹。

朕冷血无，也是为了天下黎庶。

“税文书！”

端门前，张易之冷声开。

鲍思恭近前来，递上一张宣纸。

“签。”

张易之居高临下俯视着法明，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感。

法明收住哭腔，一双拳攥的咯咯直响，充血的眼望着张易之：

“贫僧以佛名义，让你永世坠饿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