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咯吱”——

村，一个身形伛偻的白发老，拖着一辆板车蹒跚前行。

车上装着的都是灵牌。

老慢慢拖着，一步步走到张易之面前，他抬起，脸上的皱纹就像盘踞的老树根。

“中山王，你刚刚白黑混淆，你应当知道世道有黑有白，我们李家族亦如此。”

“陇西李氏地处边疆，西边是吐蕃西域诸国，原是蛮子异族，李家子弟世代从军，清一水儿的军。”

“多少铁衣裹枯骨，多少白骨缠根？史书上那些西北狼烟，边陲战事，那些慷慨赴死，那些壮阔画面，留下多少李家男儿的尸体？”

“他们非帝王将相，也非黄紫公卿，都是一些默默无闻的，却不得不舍生忘死，挡在那里，守护中原。”

“我们李家有的族迷失在权势欲望里，有的族却依旧为天下百姓而战，他们何其无辜？”

老嗓音飘忽不定，变得含糊不清，低着看着灵牌，满脸自豪。

张易之面无表地十指错，轻轻互叩。

老轻轻抚摸着几十块灵牌，老眼含泪道：

“他叫李信。”

“他叫李广。”

“他叫李靖。”

“……”

“他们都是史书上赫赫有名的武将，他们毕生都在保卫中原领土。”

“还有这些老祖宗，他们在劫难中保存文明的火种，让华夏文明重新站起来。”

“中山王，谋反有罪，可一定要株连陇西李氏十三房么？我们祖宗为神州大地贡献了一切，后就得了这么一个回报？”

“你要他们在地下对着中原说一声：不值得？”

说到最后，老嘴唇颤抖，已是泣不成声。

无数李氏子弟哽咽，痛至极致，互相抱着哭哭笑笑。

李氏满门何其何辜？！

这满门的忠骨，满门的热血，竟要被尽数葬送于祖地。

朝廷将卒也沉默下来，那一个个名字太震撼了。

飞将军、军神……

“然后呢？”张易之平静的目光直视着老，声线冷冽道：

“你为什么不继续说李陵降匈，汉末李傕屠城？五胡十六国，你们祖宗做过多少丧尽天良的事，他们都不是你的祖宗？”

“军神他们自然是流芳百世，后世也不会有史官肆意给他们泼脏水。”

“就算再过一千年，他们也是习武之的最高榜样。”

“他们的功绩永垂不朽，我等炎黄子孙应当铭记歌颂。”

“就算陇西李氏灭了，世也不能抹去他们的功绩。”

略顿，张易之竭力平复愤怒，可表还是有轻微的扭曲，他直视着老：

“我张家老祖宗，有一辈子都在行医救，他救活了几千个百姓，他提着药箱走遍天下，最后累死在桑梓地里，无问津。”

“还有捧着书卷，拿着戒尺，在江南教书育，整整五十年就守着旧的私塾，最后老死在讲桌下，无埋葬。”

“如果孔子是圣，那他们何尝不是？他们为了天下那些微不足道的民众，倾尽所有，奉献了一切。”

“如果那晚李昭德政变成功，陇西李氏会不会看在他们的份上，饶过我们这些张家后，会不会？！”

张易之一步跨出，死死盯着老，咆哮道：

“告诉我，究竟会不会？”

老低下，脸上的皱纹紧紧挤在一起。

李氏族涨了满腔的滔天愤怒，如同泄气一般，他们软绵绵跪坐下去，涕泪横流。

“哈哈哈哈哈……”

张易之仰天大笑，笑声异常冰冷森寒：

“不会，你们也不会！”

“历史不分好坏，只有成功与失败，唯有成王败寇而已。”

老听到这话，眼底最后的光芒渐渐有所涣散。

他犹不甘心，颤声道：

“自南北朝以来，从来没有敢这么屠戮门阀望族，你一定会遭到反噬。”

张易之凝视着他，跟那双浑浊的眼瞳对视很久。

“隋炀帝想灭你们，他被你们灭了。”

“英明神武的唐太宗，虽自称陇西子弟，但他每时每刻都想灭了你们，可他终究做不到壮士断腕。”

“如今陛下，千古唯一皇帝，论谋无能出其右，可她手段再猛烈，也做不到我这个份上。”

“为什么？”

张易之一边说话，一边扫视着李氏子弟每张脸庞：

“因为玩权谋斗争，我真玩不过你们，但如今我拳硬。”

“何不在根子上彻底消灭？解决问题最直接有效的方法，那就是杀杀杀！”

“有朝一，如果事实证明我错了，我会跟你们一样的下场，我张易之自无怨言。”

话音落下，鸦雀无声。

老眼睛一片死寂。

李氏族的面孔无比苍白，似乎世事的冷酷无令他们内心失望而彻底冰冷。

张易之眼神再无起伏，最后说道：

“言语在这个时候最是苍白无力，你们老祖宗李暠是西凉兴圣皇帝，既然祖上是帝王，那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谋反的下场。”

“每个，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既然天下无敢站出来，我张易之责无旁贷，当仁不让，做这个先驱者，做天下不敢做之事。”

说完转身，背影是那般决然。

身形稀薄至极的老沉默很久，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贴着脖颈。

轻轻一抹，鲜血飚。

老感觉自己的生机在缓缓流逝，他闭上眼睛。

在神魂消散之前，这位看守祖祠的老，好似在缅怀沉醉往昔的荣耀，又像是在想象未来的凄惨。

最后他轻轻说道：“对不住了。”

噗通跌倒在地，眼中光芒消散。

也许他对不住祖宗，没有守护好基业。

也许是对不住那些被陇西李氏欺压过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所有李氏族悲愤欲绝，他们的眼睛正视苍天，好像有无穷的请问。

他们有悲凉与冤要诉诸神明，他们的双脚发出剧烈的抽搐、挣扎。

仿佛要抓住那能挽救全族命的稻，又似乎要去撕碎施的凶手。

张易之眯眼仰起，微风吹这位年轻的鬓角发丝。

“是非功过，容我死了，再由后评说。”

他缓缓扬起手臂，再狠狠挥落。

咚！

咚咚——

战鼓声骤起，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急重高度，喊杀声骤起。

朝廷锐杀意冲天，呼声如雷，有排山倒海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