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莽改制的胡作非为，加上黄河决泛滥，让河北对王莽恨之骨，相对而言，就对被王莽取代的汉室生出了一点同：不是对同样飞扬跋扈的诸侯，而是对刘子舆。

刘子舆的事迹，从成帝死后就在各地传播，这个故事被王郎的父亲细化改编。他在河北游历，每到一处就加以散播，成了耳熟能详的民间传说，老父亲为了让自己的儿子伪装成皇帝，起码造了十年的势。

否则，那刘林怎会立刘子舆为帝后，北汉就在许多地方传檄而定，百姓多信之呢？

“铜马流寇过去也是百姓，大多数愚而忠厚，好骗。”

王郎不愧是相面卜卦的出身，在市井厮混过，一路上便拿出老本行来，与张文说话时言他：“卿救驾首功，且有做大司马大将军的面相。”

然后又拿出“明星历“的本领来，观察了数夜后，忽然指着天上对众道：”今将雨。“

杜威和铜马贼们一抬，大晴天啊。

结果到了傍晚，当真骤雨袭来，铜马贼们都对王郎仰目而视，以为神也，杜威也十分惊讶，他们都不知道皇帝还有这本事。

倒是王郎露出了神秘兮兮的笑，这算什么？而且预测雨水不太准，庚午那天，才有好戏看呢！

就这样，除了张文尚有疑虑外，常被王郎搭讪的铜马贼，都对他的皇帝身份信以为真，还说：“难怪都说皇帝是神，未卜先知，果然如此，给我看相，竟能直接说出我是家中第几子，之前死了几个兄弟！”

在战下一片凋敝的平原上走了数，众来到了信都城下，此处乃是战国时赵国别都，亦是河北一大重镇，只是如今为铜马军所围。

真正的铜马军不比五楼贼等别部更锐，亦是衣烂衫，穿着五颜六色抢来的衣裳。青壮不着寸甲，老弱孺混迹其中随军而行，真难以想象，他们是如何三番五次击败赵王麾下锐车步的？

在王郎等进时，所有都停下了手里的活，齐刷刷看着他们。

杜威难以忍受贼营的臭气，以及那些恶意的目光，几欲作呕。

但王郎却习以为常，他年少时和父亲走街串巷，里闾，和穷鬼们打道，还少么？

越往里走，铜马贼渐渐有披甲持铁兵刃的士卒了，目光依然不善，甚至持矛大声喝令道：“下车，下车！”

经过半年拉拢，已经彻底对王郎归心的邯郸卫士抽出兵刃反喝道：“大汉嗣兴皇帝在此！汝等还不拜见？”

双方剑拔弩张，围过来的铜马贼越来越多，杜威已经急得满大汗，倒是王郎浑然不惧，只缓缓张开眼睛，说道：“朕听说铜马围攻信都，月余不能下，损失惨重，悯双方伤亡，特来止战，缘何三位渠帅竟不肯见？”

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放他过来。”

三名大渠帅双腿岔开，坐在胡凳上，颇为无礼。

根据张文所说，铜马的领袖有东山荒秃、孙登、上淮况三。

其中东山荒秃是大领，他的发，真是秃的，也不屑于遮掩，就这样露着，只扎一苍色帻巾，眼看王郎在车上从容不迫，只笑道：“张文说这是襄国的皇帝，我说这是个假皇帝罢？否则怎会跑来此处。”

“你这皇帝，莫非是来救信都城，还是来投降？”

“投降，皇帝投降！”铜马贼欢呼起来，杜威更怕了，这跟想象中渠帅们一听皇帝驾到，纳便拜不太一样啊。

王郎也怕啊，唯恐玩砸了，但父亲教过他，他们这行，任何况，都要淡然自若，越是即将被揭穿，嘴越是要硬。

“若是连你自己都骗不了，如何骗别？”

他们卜算相面这一行，能做到顶尖的，无不是真拿自己当神仙的。

“是凡扮作神仙难，还是庶民扮作皇帝难？”

在所有目光注视下，王郎举起一只手，不必大渠帅制止，铜马贼喧嚣的声音，也仿佛在他的手压制下，一点点小了，众起哄归起哄，但耐不住好奇心和兴奋劲，都想知道皇帝想说什么？

眼神要自信，话语要坚毅，动作要雍容能唬，他啊，是真皇帝，真刘子舆。

王郎笑道：“朕既不是来投降，也不是来招安。”

半年前，刘林曾派去趾高气扬地招降，当时，铜马渠帅们听说王莽死了，都很高兴，是有意归顺“刘子舆”的。但因刘林连个侯位都不舍得给，毫无诚意，遂再无进展，最终兵戎相向。

那他是来做什么？好奇者更众了，连三位铜马渠帅都面露疑惑，这件事实在是太蹊跷了。

却听王郎道：“诸君起初皆是农户子弟，迫于大河泛滥、王莽政而反，朕即位后本欲招抚，封渠帅为侯，共兴汉业。岂料河北三刘拒不肯奉诏，宁以兵卒讨之，以至于死伤无数。”

将所有锅甩给刘林、刘杨等后，王郎动地又将他的经历叙述了一遍，从逃过赵飞燕毒手，到行走河北：“朕生于民间，知诸君苦处，对彼辈失望透顶，遂亲来到铜马义军中，慰问受苦的黎民，讨伐有罪三王。”

“好叫天下知道，在恶王与义民之间，朕，永远站在汝等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