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地消化这个消息，然后他微微偏了偏脑袋，说道：“你……也要生孩子？”

这个也字，不知包含了多少信息。对于五竹来说，这个世界只有两个，是的，虽万千，于他只有两，别的一切都不存在，只有这两个的事才值得让他记住。

二十年前，那个子生孩子，二十年后，子生的孩子要生孩子，两件事虽相隔二十载，但在他的感觉里，就像是接连发生的两件事，所以才有那个也字。

然后他的唇角再次绽放温柔地笑容，很认真地对范闲说道：“恭喜。”

因为这个笑容和这两个字，范闲自然陷了无穷的震惊与欢愉之中，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与五竹叔一年多不见，他竟会说出如此俗气的两个字，并且不吝在自己面前展示自己最化的那一面——上一次看见五竹叔的笑容，还是什么时候？大概是还在澹州城那个杂货铺里提起母亲吧。

范闲不知为何内心一片温润，似乎觉着五竹终于肯为自己笑一下，而不再仅仅是因为叶轻眉，这是一件很值得铭记的事。

五竹的笑容马上收敛，回复往常的模样，认真说道：“要生孩子了，就要说恭喜，这是小姐教过的，我没有忘记，所以你不要吃惊。”

范闲苦笑无语，偏又开说道：“这应该是发自内心的绪，不需要我们去记。”

五竹的脸朝着庙内的那幅壁画，说道：“对我，这是很难的事，对你，你开心的太早。”

那层薄薄而绝不透光的黑布绑在他的眼上，显得鼻梁格外挺直，而他接下来所说的话也是那般直接直接：“时间不对。”

……

……

这句话的意思太简单又太玄妙，如果是一般的肯定听不懂，但范闲自幼和五竹在一起生活，却很轻易地明白了这四个字里蕴藏着的意思。他苦笑了一声，点了点，承认了五竹叔的判断。

皇帝在大东山祭天，如果真的有敢造反，那么大东山乃天下第一险地，而相对应的，京都自然是天下第二险地。范闲此时远在海畔，根本无法顾忌到京都的局势，如果长公主和那些皇子们真的有胆量做出那件事来，那么对于范闲这个表面上的死忠保皇派……会施出怎样的手段？

婉儿是长公主的亲生儿，范闲并不怎么担心，可是思思和她肚子里即将诞生的孩子怎么办？就算皇帝在东山挣了大便宜，可京都一，范府的那些，范闲所担心的那些，会受到什么样的损害？

这是在澹州看到皇帝后，范闲震惊担忧的根本，只是当着皇帝的面，他不可能表达什么，只有在五竹直接道出根源来后，他的脸色才坦露出内心的真实绪，一片沉重。

“院长和父亲在京里，应该不会有大问题。”他似乎想说服五竹叔，又似乎是在安慰自己。

“皇帝一直不让陈萍萍和范建掌兵，这是问题。”五竹的话依然没推论，只有结果，他低着，冷漠说道：“你这时候马上赶回京都，或许还来得及。”

是的，就算京里有造反，可是总需要一个名目，皇帝的遇刺死亡肯定要找个替罪羊来背，所以京都异变的时间，一定要在大东山之事后的十五天左右。

现在范闲赶回京都，应该还来得及。

五竹说道：“你在这里，没用。”

范闲想了一会儿后，忽然开说道：“我的作用，似乎在见到你的这一瞬间，就完成了。”

上了大东山，进古旧小庙，看见五竹的那一刹那，范闲就明白了皇帝陛下为什么要下旨召自己随侍祭天，为什么要在澹州去堵自己，把自己带上大东山。

就如同皇帝先前所言，既然这个局是针对叶流云的，那么他需要五竹的参与，五竹不仅仅是不会因为皇帝的谋划离开大东山，甚至就算在大东山之上，他如果不想对叶流云出手，他就不会出手——皇帝可以命令天下所有，却不能命令五竹——所以皇帝需要范闲的帮助，帮助他说服五竹参与到这件事中。

“陛下带我来见你，是什么意思，想必你也清楚。”范闲望着五竹，低着说道。

“你也清楚。”五竹说道。

范闲缓缓抬起来，脸上带着一抹很复杂的神，半晌后说道：“京三年有半，做了很多事，但其实我自己清楚，这些事，都是某些在利用我……而现在，那些又利用我来利用你。我便罢了，因为我自己有所求，可是你对这世间无所求，所以这对你是不公平的。”

“世界上没有公平不公平的事。”五竹平静说道：“关键是这件事对于你有没有好处。”

范闲注意到很奇特的一点，在与五竹叔分离一年多以后，如今的瞎子叔话似乎比以前多了很多，表丰富了少许。他苦笑摇说道：“陛下把自己扔到这个危局里，如果我们不帮他，他真被叶流云一剑斩了……事可就大发了。他是用自己的命和天下的动，我们帮助他。”

“这两点就算我们不在意，但我必须在意京都里那些的安危。”范闲顿了顿后，苦笑说道：“叶流云如果出手，长公主在京都和二皇子肯定达成了协议。我们不能让他们成功。”

五竹沉默了少许后，说道：“直接说。”

范闲在他的身前认真坐好，很诚恳地说道：“请叔叔保陛下一条命，至于叶流云那边，不用在意。”

五竹很直接地点了点。

范闲的心里松了一气，皇帝可以利用他，他却不想利用五竹叔。他在这世间就这么几个亲，不想掺杂太多别的东西。而让五竹叔出手，并不代表着范闲不担心五竹叔的安危，因为祭天之前的异动，一定是这片大陆二十年里最大的一次震，五竹叔就算有大宗师的修为，但也不见得能讨得好去。

但范闲并不是很担心，因为这座庙是在高山悬崖之上，五竹叔就算最后败了，往那海里一跳便是，这门手段，叶流云和那些大牛们便是拍马都追不上的。

“我这时候应该下山。”范闲低说道，在即将发生的大事中，他没有太多发言的资格，而且从内心处讲，他不愿意跟着皇帝陛下一起发疯冒险。

但他清楚，皇帝应该不会让他下山，这种绑架质的手段使用的好，才能够调动五竹叔为他所用，如果叶流云的剑偶尔一偏，指向了范闲，五竹就算不想出手也不行。

“对方如果有动作，一定会赶在祭天礼完成之前……呆会儿我试着服说陛下放我下山。”范闲皱了皱眉说道：“此间事毕，请您尽快来找我。”

说到这件事，他看着五竹叔的脸，怔怔问道：“我不知道祭天礼有什么讲究，有什么象征意义上的作用，但我很好奇，叔叔你这一年难道就是在大东山养伤？”

五竹点了点。

“都说大东山有神妙，难道是真的？”范闲看着他脸上的那块黑布，皱着眉认真问道。

五竹开说道：“我不知道对那些的病有没有用，但对我养伤很有好处。”

范闲心微微一颤，有些不明白这句话，问道：“为什么？”

“大东山的元气之浓厚，超出了世间别的任何地方。”五竹说道。

范闲的眉皱的愈发紧了起来：“我感觉不到。”

“你只能感觉到体内的真元。”五竹说道：“而天地间的元气不是那么容易被捕捉到的。”

他顿了顿后，开说道：“苦荷曾经修行过西方的法术，他应该能够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