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放低了些，范进只好离她更近些才听得真切。阵阵如兰香气，扑鼻而来，令他不由一阵心猿意马。

“国朝每年都会因天花死掉很多，数字以十万计，这还是说太平年景，若是瘟疫大生，则死的还要翻上几倍。而这，还是地方官报上来的数字。正如范兄所说，那些做方面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少报死就少报一些，于丁上计算亦不用心，实际死数字远比报上去的多几倍。痘之法流传不广，所费又高，且种后也多死者，医家之中对痘也有争论，不少名医认为种痘等于杀，所以很多种不起或不敢种，只好由着老天爷收命。你这牛痘若果真是易种且无后患，便是活千万的大功德，于民间可称一声活佛，于庙堂，亦是莫大功劳，不逊于开边扩土。挟此功劳即便不考科举，也可授个前程，你何必把这好前途送了一个江湖莽？”

她美眸一转，抿嘴笑道：“难不成，美一笑倾城，范兄为讨薛五欢喜，愿让出此功？”

范进也笑道：“舜卿冰雪聪明，一猜即中。我确实为了美而把功劳送给凤鸣歧，不过不是薛五，而是那个拿自己做试金石的笨蛋。”

他低看着张舜卿道：“江湖险恶，能跑江湖的就没有省油灯，他那么一大把年纪，什么风都见过了。别看他看上去豪爽的样子，其实心机很多的。金皮彩挂，平团调柳，外八行哪有省油灯。吃老合这碗饭的，我见的多了！刚才他那话，半真半假，所谓的气功导引作用几成真几成假，没说的清楚。乃至两种药互相作用，就会让你的病恶化，没有他的药就成不治之症，这话也要打个问号。故意把病说的严重，无非就是做根火腿，吊起来卖，好让你欠他个大。我把牛痘的方子送他，也是为了还。两下对比，他还怎么张找你要东西？”

“他这次故意搞的那么麻烦，又是让薛五给你推拿，又是让她为你针灸，我想归根到底，总是为这个义铺路，也是给自己找条路出来。如果三两下就把你的病治好，就显得这病不严重，于他的感谢也就差得远。所以他故意把病说的严重些，治疗的慢些，你好知他。这种说到底都是江湖皮门手段，卖的是话不是药。就像那易筋经，鬼知道是不是那么厉害啊，反正随他说了，说练了之后会成仙也由他了。总之你是宰辅之，欠他很麻烦，将来要还这个，不知道要搭多少资源进去，犯不上。”

范进一时兴起，说了几句江湖行话，张舜卿听不全懂，但是大概意思是明白的。她笑道：“范兄为小妹想的周到，不想让小妹与江湖有所牵扯，甘愿牺牲了这么多，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退思才好。不过退思，你怎么对江湖事这么了解？”

不能说起自己前世是梨园子弟，与外八行同气连枝，本属同道，江湖这类东西自己也是通，范进就只好打个哈哈，“在凌制军身边时，什么都见过，江湖上道也打的多了，见过而已。”

“是了，可是即便如此，小妹还是觉得退思吃亏了，我不甘心。这么好的法子，凭什么最后让个江湖立功，我不服气！”

“这牛痘好是好，但也有麻烦，得罪。像是种个水苗，从种到好，可以收好几份钱。牛痘一搞，他们进钱的门路就没了，肯定对这个东西不满或是抵触，到时候说不定还要从中作梗。先说这个试验，就不好找做，我直接出面反倒是很麻烦。凤四这种好在黑白两道都很来得，手段上么也是什么都有。做这种事比我合适，所以给他做，或许比我做更方便。我说过尽其材，物尽其用，这方子由他持更容易推进。”

范进笑了笑，又说道：“再说，种牛痘这种事，大耗工时间，我哪有那些时间去做事。我如果去种痘了，又有谁来照顾你呢？我这么厉害，肚子里有的是学问，接济他一点，算是赈济灾民。我的功名，还是在科场上，靠献个牛痘方，最多当个传奉官，又怎么配的上舜卿？”

张舜卿摇道：“不退思，即便你是一介布衣，身无功名，我亦愿随你白到老，此生不做他想。这一科的功名，是我误了你。”

范进笑道：“大不了赶下科了，有什么大不了，就是不知道老相国那里，会不会因为我未中进士，就不把儿嫁我。”

“呸！就算你中了进士，又很了不起么？到时候我爹赏你一顿棍，把你这大胆狂徒打出去。”

“当朝元辅若是殴辱士，那我转就打他儿雪恨。”

“首辅之貌如天仙，范兄怜香惜玉之，又怎么下的去手？”

两说笑一阵，范进为她塞好了被子，哄着张舜卿赶紧休息，自己则准备去按着凤鸣歧留的方子抓药。望着男子温柔的动作，子心内暗自转过无数念：上天待自己果然恩厚，让自己遇到一个足以托付此生的良。如果爹爹不答应自己便不顾一切地逃掉，与他迹天涯，便是一世清贫也甘之如饴。她如是想着，微合二目，再次陷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