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个。

“所以，基尔伯特，我们今天什么安排？”

泰尔斯闷闷地指了指桌面：

“你为什么带来一大堆……纸？”

慈地看着公爵的基尔伯特像是突然想起般回过，把桌上的一沓纸张搬到膝，同时抽出一副眼镜。

“请原谅，年纪大了，眼睛有些不好使……”

过中年的外大臣不好意思地道。

他的眼镜很特别，是一副手持式的折叠镜，没有镜架，而是在镜框的右侧特别做了一副把手。

“顺便一句，和您所要求的、送给大公的礼物，是在同一家手工镜坊订的……”

基尔伯特一边说着，举起眼镜罩在眼前，开始翻阅膝盖上的纸张。

“我不晓得您怎么想，但毕竟他们是专门给学者和我这样的老子订做眼镜的，用色设计既不花俏，也不新，估计讨不到年轻姑娘的欢心，您当初就没想着再送些别的……”外大臣话中有话，但早已身经百战的泰尔斯脸色如常，充耳未闻。

“那么，首先……”

不知道是见王子毫无反应，还是终于找到了纸上的目标，基尔伯特还是微叹一声，道：

“我和陛下再次沟通过了，您的欢迎宴会初定在两个多月后。”

“新晋的星湖公爵会被正式介绍给整个王国——至少是整个永星城。”

外大臣依旧垂着，目光却从眼镜上方瞥来，望向泰尔斯。

介绍给……整个王国。

泰尔斯心一凛。

他吸一气，从椅子上坐直。

这几天来的慵懒和舒心顿时一扫而空。

也是时候了。

他叹息着告诉自己。

醒醒，泰尔斯。

除了高贵的铲屎官之主以外……

世上哪来快乐的米虫呢？

泰尔斯振作起：

“而这两个多月？”

基尔伯特把眼睛从纸上抬起来：

“是您休息、适应和调整的时间。”

“这么久？”

基尔伯特摇否认：

“不，一点也不久，事实上，还有点太短了。”

“毕竟，您在北地待了六年，”外大臣打量起泰尔斯，看着对方习惯的、看似散漫不正，实则撑肘虚坐，随时可以翻滚落地的坐姿，以及毫不回避、锐利而直接的眼，包括身上利于行动却不甚庄重的常服，微不可察地一蹙眉：

“从谈吐、举止、习惯到礼仪，知识，我们要校正的东西太多了……”

这次到泰尔斯皱眉了：

“校正？”

“谈吐、举止、习惯？”

基尔伯特察觉到自己的失言。

“抱歉，绝无不敬，但我的意思是，我们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了……”

外大臣看了泰尔斯一眼，语气恭谨：

“恕我直言，虽然有当年国是会议的惊艳亮相，但那毕竟是六年前。”

“六年里，除了零星的消息，没了解您。”

“现在，他们只知道泰尔斯王子刚刚从粗鲁荒蛮、危险苦寒的北地归来，在那些不讲理的北方莽汉，在埃克斯特的影响和教育下长大。”

基尔伯特行了一个标准的礼仪，真诚地道：

“而我们需要展现给他们的……”

泰尔斯向后靠上椅背，无奈按。

“我明白了。”

“你大可以直接告诉我，”年少的星湖公爵叹息：

“王国从上到下的所有都在怀疑，第二王子是否可能被野蛮又变态的北方佬们歪曲了想法、教坏了格、打傻了脑子、扭转了向……”

“毕竟，在他们眼里埃克斯特全是文盲，所以他们甚至可能怀疑，王国归来的继承会不会仅有外表是星辰王子，内核里却是个北地来的粗鲁文盲？”

一气说完话，泰尔斯不爽地呼出一气。

困了我六年，六年。

你满意了？

好吧，查曼。

勉强算你赢了一子。

泰尔无趣地想道。

“我没这么说，”基尔伯特愉快地笑了笑，但随即脸色一肃：

“但向……您是在开玩笑，对吧？”

泰尔斯懒得替这个小小的调侃收尾，自顾自地道：

“而你们要做的，就是在我亮相之前，要把我重新变得更本地，更体面，更为接受，更……‘星辰’？”

“不全是，殿下。”

基尔伯特表面上放过了那个不怎么让放心的“玩笑”，重新笑道：

“事实上，北地之行是您最亮眼的履历之一，如同雇佣兵身上的传旅途：陌生而秘，引来不知之的敬畏和惊叹。”

不知之……

泰尔斯在心里自嘲了一下。

但对方提起雇佣兵，他又突然想起快绳，然后是秘恐怖的瑞。

“所以我们不妨适当保留一些龙霄城为您留下的烙印……”

泰尔斯回过：

“烙印？”

基尔伯特笑着点点：

“让其他晓得，泰尔斯公爵同时身俱国境线两侧的优点：您是这个时代里唯一一个，既受帝国与星辰传承，又得北风与巨龙磨砺，既能在复兴宫激辩群臣，也能在英灵宫绝境求生的……”

“天之骄子。”

空气安静了一秒钟。

在目光灼灼的外大臣面前，泰尔斯低下，下意识地搓了搓自己的脸。

该死。

不愧是搞外的。

比起“包装一下土包子泰尔斯”来，这话说得还挺……

漂亮的？

星辰狡狐功力未减啊——泰尔斯感叹道。

区区几句得体而无伤大雅的软话，就把他内心的不快驱散了。

在这点上，他跟普提莱那个说话扫兴的森小老真有云泥之别。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当初同在外司共事的两，一能扶摇直上，成为国王亲信，名扬西陆。

而另一奔波在外，终劳苦，功绩再多，也无知晓。

泰尔斯默默地想道。

“好吧，如果我真是个文盲，基尔伯特……”

几秒后，泰尔斯调整好自己的绪，同样笑着回复道：

“那你们十四岁才开始扫盲，是不是有些晚了？”

“他也许不了解，殿下，但我可是您的专职教师，”谈起往事，基尔伯特不无感慨：

“只不过经历了六年的课间休息罢了。”

他向泰尔斯眨了眨眼：

“所以，您还记得十四行诗的作法吗？”

泰尔斯和基尔伯特同时轻笑起来。

但出乎意料的是，笑着笑着，基尔伯特却突然发话了。

“所以，只是六年的休息罢了。”

他的声线低沉下来：

“殿下。”

“六年。”

泰尔斯收起笑容，怪地看向外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