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水渠罕有经过，越浦占地广袤，幅员犹在平望新城之上，耿照来此的时间不算长，没能走遍全城，不知此处何处。

但城中对炭火的管制甚严，民居群聚处由各里保甲动员百姓自律，禁止灶外引火；贩卖燠热食的商家小贩，按理须向衙门申请，并将用火处绘图造册，收于府库，以利司烜救火。

越浦开城已有数百年，有无这般严格执行商贩火政，大伙儿心知肚明，不少官差同商家索要保护费，靠的便是这条律令，摊商不从，立马翻脸抄没。

大体来说，不会有公然在城中的道路两侧堆燃篝火，挑衅府衙，若引来官爷们，现成是条可大可小的罪名。

老渔夫现烤现吃、彻底漠视律法的豪气令耿照看直了眼，怪的是烟气窜升、鱼香四溢，半天也没见官差来。

周围的屋舍无不门窗紧闭，不知是房中无，抑或未敢擅启，总之是极其怪异。

老见他猛吞馋涎又不好意思开，大方地拿起烤鱼，笑眯眯问：「想不想吃啊？」耿照一迳点，本以为能分得几，岂料老渔夫将钓竿一递，推着搁地上的鱼篓往他脚边送，怡然道：「自己钓的，特别香。

不信你瞧我。

」说着大咬落，烤得焦酥的鱼皮「嚓」的一响，鱼油迸出，细的白香滑弹颤，没子地滴着汤汁。

瞧老的吃相，别说串鱼的长枝，怕连大拇指都能一不小心嚼落腹中，可见其鲜。

耿照无奈接过钓竿，这才有机会细细端详，见老渔夫生得一张紫膛国字脸，身量并不矮小，本该是十分威严的长相，不知怎的配上白须白眉后，有种说不出的滑稽之感，看来甚是可亲。

老须发皆已花白，却不稀疏，尤其是那双压眼浓眉，宛若云峰，可惜左眉上似有道小小疤痕，了眉象，不笑的时候依稀有几分愁苦；短褐鞋，笠随意挂在背后，就是三川水道上每天能见几十乃至上百的老渔家。

耿照好不容易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香的烤鱼移开，忽觉这位老家甚是眼熟，似在哪里见过，猛地想起：「是了，当我带宝宝锦儿逃出五绝庄，岳宸风衔尾追杀而来，我俩上了这位老丈的舟子。

我骗他宝宝是我媳儿。

」那时他与岳宸风在船展开攻防，直到老渔夫中了岳贼一掌，顺势将船撞水中，才得脱困。

岳宸风不知何故并未追击，再出现时，便听说他身负异创，全身重要的运功气脉被五道针劲所制，难以动武，连伊黄梁都觉棘手……心念电转之间，终于贯串起来，扑通一声跪倒，纳便拜：「……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晚辈多有失礼处，尚祈前辈见谅！」老渔夫呵呵笑着也不推辞，受了他三叩大礼，遥遥挥手：「你那媳儿呢？也都可好？」耿照身子骤轻，仿佛被云朵托升一般，顺势起身，双手抱着钓竿，未敢轻慢，对老益发敬佩起来。

以他此时的内功修为，老渔夫这信手一挥要能将他抬起，且不论隔空发劲的困难，须得全然抵销掉碧火功的护体真气，再加上耿照之重，方能成功。

这样的巨力在老使来便是一扬手而已，更无半分气机引动，岂止是举重若轻？简直是举千钧于无形！这等骇造诣，耿照平生只在蚕娘与殷贼身上见过，老渔夫能于不知鬼不觉间废掉岳宸风，岳宸风兀自不觉，这份准细腻恐又在殷、蚕二之上。

当五绝庄外的水道之上，老骂骂咧咧、受掌落水的状，如非有意戏耍岳贼，便是隐世高游戏间之举；可惜那时阅历有限，不识，毕恭毕敬回答：「符姑娘是晚辈的红颜知己，我俩尚未成亲，当不知前辈，急之下诈称结褵，非是有意欺瞒，请前辈恕罪。

」「罢了。

事后老实，毕竟还是老实。

」老渔夫浓密的白眉微挑，摇了摇：「你招惹忒多子，偏又婆婆妈妈，误误己，这点我最为不喜。

我不是让你当个始终弃的王八蛋，但要是你最终成了王八蛋，或许就该好生研究下始终弃的门道，让这王八蛋当得地道些。

不上不下，不冷不热，连个王八蛋都当不好，成何体统！」耿照被训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无可辩驳，只能讷讷称是。

老渔夫将吃剩的带鱼骨连着长枝往水里一扔，拍了拍手掌，双手扶膝撑臂踞坐，明明形容未变，刹那间却予难以言喻的巨大压迫感，仿佛披甲戴鍪的万军之帅坐上马札子，一声令下，便是兵锋齐发、奔杀千里之势，光凭眼便足以教耿照喘不过气来。

「我早想来看你，只是一直有事耽搁。

你的比我想像中更好。

」待耿照压力一轻，又能在汲空气时，篝火边哪还有在？（这是……分光化影！）想起尚未请教老渔夫之名，忙冲着去楼空的柳岸风间提气大叫：「……晚辈斗胆，敢问前辈高姓大名？」风里传来老渔的疏朗豪笑，虽是传音密，依旧是气吞万里如虎，震得耿照五内翻涌，须得运功才能稳住。

「你做了我忒久的便宜徒弟，却来问我是谁？世事，外更啊！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