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然剑气森森，一看就是件不俗的灵器，就是岁月悠久，不曾温养，已经到了崩碎边缘，马笃宜倒是想要顺走，反正是无主之物，磨砺修缮一番，说不定还能卖出个不错的价格。只是陈平安没答应，说这是道士镇压此地风水的法器，才能够压制煞戾气，不至于流散四方，成为祸害。

马笃宜作为物，何尝看不出，只是不在意罢了，便笑道：“那就拔出了古剑，荒冢真要有妖魔现身作祟，咱们脆降妖除魔，得了灵器，攒了功德，岂不是两全其美？”

陈平安摇道：“陈年旧账，混淆不清，怎么就知道这其中没有苦衷和曲折。”

马笃宜有些埋怨，“陈先生什么都好，就是做事太不爽利了。”

陈平安笑道：“稚童气力不济，都能砸碎饭碗瓷器，那也算是一种爽利。曾掖可以，那拨马贼，曾掖不一样可以说杀就杀，你也行，我当然更容易。”

陈平安感慨道：“心汇聚，是一种很可怕的事。古寺寂寥，一个走其中，烧香拜佛，会感到敬畏，可若是闹闹哄哄，攒动，就未必怕了，再说得极端一点，说不得往佛身上剐金箔的事，有起个，说做也就做了。”

骑马穿过葬岗，陈平安突然回望去，四下无也无鬼。

一次在山湖边停马歇息，曾掖捡起石子打水漂，马笃宜独自拣选了一个僻静地方，脱了靴子，伸沁凉水中，伸着懒腰，满脸笑意，刚好有蜻蜓徘徊不去，飞上玉搔。

马笃宜停下动作，想要它多停留片刻。

远处，有个肩挑一捆柴的少年樵夫，无意间路过附近，停下脚步，痴痴望着她，误以为是一位仙，少年心生慕，却又自惭形秽。

马笃宜伸手赶跑那只蜻蜓，转过，伸手捻住鬓角处的狐皮，就打算猛然揭开，吓唬吓唬那个看傻眼的乡野少年。

结果被陈平安丢来一颗小石子，弹掉她的手指。

马笃宜赌气似地转身，双腿晃，溅起无数水花。

少年赶紧跑开。

他不打算告诉村子里边的同龄，自己在湖边见着了一位那么漂亮的仙姐姐，自己默默记在心中就好了。

在一座繁华县城，就连见怪不怪的陈平安，都觉得大开眼界。

有位醉酒狂奔的读书，衣不遮体，袒胸露，步伐摇晃，十分豪迈，让书童手提装满墨水的水桶，读书以做笔，在街面上“写字”。

街街尾还有仆役，身边摆满了装满井水的水桶，只等着自家老爷发完疯，他们好收拾残局，清扫洁面。

倒是算不得累活，就是每次受尽了白眼，他们对那位书癫子老爷真是敢怒不敢言，

与老百姓一问，竟然还是位有功名更有官身的县尉。

陈平安牵马停在街边，只见那位县尉力竭跌坐在路上，转望去，浑身酒气的年轻，满身酒渍墨渍，气味古怪至极，只见他以手掌使劲拍打街面，高声大笑道：“我以书法恭敬明，敢问明有无胆气，为我指点一二？千古圣贤何在，来来来，与我畅饮一番……”

年轻突然哀嚎起来，“我在京城曾见公主与担夫争路，偶得书法真意，再见公主于寺庙拈花，又得书法意，公主殿下，你倒是瞧一眼我为你写的字啊。”

曾掖错愕道：“陈先生，这家伙写的啥，我一个字都认不得。”

陈平安忍着笑，指了指街面，轻声道：“是以狂书，写闺怨诗，至于书内容，刚写完那一句，是窗纱明月透，秋波娇欲溜，与君同饮酴醾酒。嗯，大概是想象以心仪子的气，为他自己写的诗。不过这些字，写得真是好，好到不能再好的，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的书，楷书行书，我是见过高手大家的，这种境界的书，还是一回。”

说到最后，陈平安说道：“别觉得那县尉是在说大话混话，他的字，真正有意，也就是此地灵气淡薄，门、鬼魅都无法长存，不然真要现身一见，对他俯首而拜。”

陈平安突然笑了，牵马大步前行，走向那位醉倒街面、泪眼朦胧的书癫子、痴种，“走，跟他买字帖去，能买多少是多少！这笔买卖，稳赚不赔！比你们辛苦捡漏，强上无数！不过前提是咱们能够活个一百年几百年。”

曾掖和马笃宜对视一眼，觉得陈先生应该也失心疯了。

陈平安来到那个仰面而躺的读书身边，笑问道：“我有不输仙醇酿的美酒，能不能与你买些字？”

那醉眼朦胧，晃了晃脑袋，“求我？”

陈平安笑着点，“求你。”

那蓦然悲怆大哭，“你又不是公主殿下，求我作甚？我要你求我作甚？走走走，我不卖字给你，一个字都不卖。”

陈平安转望向马笃宜那边，当众视线随之转移，手腕一抖，从咫尺物当中取出一壶得自蜂尾渡的水井仙酿，松开马缰绳，打开泥封，蹲下身，将酒壶递给读书，“卖不卖，喝过我的酒再说，喝过了还是不愿意，就当我敬你写在街上的这幅书。”

那坐起身，接过酒壶，仰灌酒，一气喝完，随手丢了空酒壶，摇摇晃晃站起身，一把抓住陈平安的胳膊，“可还有酒？”

陈平安笑道：“还有，却所剩不多。”

那兴高采烈道：“走，去那烂衙署，我给你写字，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只要酒够！”

马笃宜翻了个白眼。

读书的骨气呢？

曾掖则有些开心，难得见着这么心舒畅的陈先生。

到了衙署，读书一把推开书桌上的杂书籍，让书童取来宣纸摊开，一旁磨墨，陈平安放下一壶酒在读书手边。

墙壁上，皆是醒酒后读书自己都认不全的狂书。

读书喝过了酒，打着酒嗝，问道：“说吧，想要我这疯癫子写什么？送给哪位识货的将相公卿？算了，我不想知道，你想写什么，不算数，我想写什么就什么。”

落纸生云烟，满堂惊风雨。

读书果真是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往往一笔写成无数字，看得曾掖总觉得这笔买卖，亏了。

最后，酒量不错、酒品不算好的读书，写了十数幅大小不一的字帖，彻底醉死过去，倒地不起。

陈平安总计花去了五壶水井仙酿、老龙城桂花酿和书简湖乌啼酒。

之所以能喝这么多，不是读书真的海量，而是喝小半壶，洒掉大半壶，落在心疼不已的马笃宜眼中，真是殄天物。

陈平安收好了一幅幅字帖，离开衙署。

三牵马离去，马笃宜忍不住问道：“字好，我看得出来，可是真有那么好吗？这些仙酿，可值不少雪花钱，折算成银子，一副书字帖，真能值几千上万两银子？”

陈平安得了字帖，开怀不已，就像自己喝多了酒，言之凿凿道：“你们不信？那就等着吧，将来哪天你们再来这里，这条街肯定已经名动四方，千百年后，哪怕那个读书去世了，可是整座县城都会跟着沾光，被后世牢记。”

三骑缓缓离开这座小县城，这会儿，县城老百姓都还只将那个书癫子县尉当做笑话看待，却不知道后世的书法大家，无数的文墨客，会何等羡慕他们能够有幸亲见那的风采。

今年中秋，梅釉国还算家家户户，亲团圆。

只是石毫国那边，就难说了。

明年中秋，梅釉国说不定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