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说道：“小地方的怪嘛，反而穷讲究。那位辟尘元君，本是小玄都观里的一尾伶俐小貂，啃了两截礼敬天地的香烛，犹不罢休，还偷吃了那只琉璃盏内的香油，偷吃完了，还不小心打翻了琉璃盏，因此开了窍，得道成。当时给一位小仙童撞见，一怒之下，以拂尘将其鞭打得血模糊，奄奄一息，命不久矣。不曾想老仙怜惜这桩道缘，不但将它放出道观与桃林，还抓了一把桃树下的万年土，抹在它伤上，所以这小貂先天不惧水火刀兵，寻常法器兵械，伤不着它分毫。”

书生将这些秘事娓娓道来，仿佛亲眼所见，“这小貂，离了桃林，从此天高地阔，占山为王，自封元君，开辟府，很是逍遥快活。只不过依旧惦念小玄都观那处成道之地的香火，尤为敬畏那位老仙，便在自家山，为那位小玄都观的老仙，供奉了一个牌位，上香供奉。世间怪大多如此，对于成道之地，以及成机缘，十分敬奉，避暑娘娘是如此，这小貂也是这般。话说回来，这位辟尘元君，与避暑娘娘一般二了，也是个有大靠山的怪，你就不怕惹恼了那位观主仙？毕竟打狗还要看主。”

陈平安哦了一声，“那咱们就不招惹辟尘元君，直接去找搬山大圣的麻烦。”

书生哈哈笑道：“无需如此，那位老仙只是敬重道缘一事，对于小貂本身，并无更多牵挂，咱们合力，打杀了就杀了。”

陈平安问道：“一位道门老仙的心思，你如何猜得透，看得穿？我听说修行之，机缘到手之前，最希冀着万一，得道之后，却也最怕那万一。”

书生开始耍无赖，“信不信由你，反正辟尘元君的这地涌山，我是必然要去的，搬山大圣那边，最近比较热闹，脏水府的捉妖大仙，积霄山的敕雷将，应该都在陪酒宴饮，一起谋划着什么。说不定那老鼋的儿，也该在搬山大圣那边献殷勤，唯独辟尘元君不喜热闹，这会儿多半落了单，你要是觉着小玄都观的名太吓，那咱们就好聚好散？你走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如何？”

陈平安说道：“那就好聚好散，分道扬镳。”

书生又觉得意外，不过也未多说什么。

只当是自己遇到了一个脾气古怪的异类。

两重返避暑娘娘的闺房后，书生伸出手掌，示意陈平安先走一步，率先离开剥落山便是，省得误以为自己会先跑出广寒殿，然后敲锣打鼓，惊动剥落山群妖。

陈平安跃上墙，悄然离去。

书生站在原地，他之所以行事如此厚道，除了不愿撕脸皮、节外生枝外，更是乐得此去搬山大圣那边硬碰硬，吸引注意力，自己好悠哉悠哉解决掉那位辟尘元君，再打一次牙祭。这些妖物，修为不高，自成格局，却互为奥援，这才是它们在鬼蜮谷的立身之本，不然只需来一位元婴，扫一圈，就轻而易举将它们各个击了，哪里支撑得到今天。历史上北边城池的一位元婴灵，试图以自身境界碾压群妖，就在这边吃了大亏，差点待在那座积霄山。

书生抬起手掌，轻轻一吐，一颗朱红妖丹悬停在手心，滴溜溜旋转，散发出阵阵水雾寒气。

他又不是鬼物怪，一旦吞食此物，只会坏了自身大道。

书生手上多出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小盒，将这颗妖丹放其中封存，掸了掸衣袖，避暑娘娘的血华，都已经被身上这件袍子吸收，这件早年从地仙邪修身上扒下的法袍，名为“百睛饕餮”，一开始品秩其实不高，连法宝都不算，他穿着，除了能遮掩身份，更重要的是这件法袍，其实可以成长，这些年每次难得出门散心，一次次兴之所至的斩妖除魔，大多都变成了这件法袍的养料。

书生突然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自言自语道：“先前在石窟内，为何拦我杀？便是坏你一些功德，又算得了什么？来年你斩却三尸之时，自然一切都可以了断。你也有趣，其余证得金仙的道，三尸九虫，一个斩的就是我，你倒好，偏偏故意留到最后。”

书生沉默片刻，色复杂。

大袖一翻。

化作一道滚滚黑烟，钻地面，瞬间消逝。

广寒殿一处宅院，自封书院君子的持扇怪，与山羊须老者在内一帮剥落山喽啰饮酒作乐。

这位“君子”有些闷闷不乐，在那儿借酒浇愁。其余那些蠢货，也是没眼力的，喝高了，一个个手足舞蹈，唾沫四溅，言语无忌，这个说避暑娘娘的儿圆滚滚，摸上一把死也愿意，那个讲黑河大王的闺胸脯大，有机会定要钻一钻。还有更不知死活的，说那搬山大圣算个，只要避暑娘娘一声令下，老子一拳就能打烂那搬山猿的脑袋……

持扇怪一饮尽杯中酒，只觉得跟这帮家伙待在一起喝酒，真是煞风景，对不起杯中这金浓滟滟的铜臭城美酒。

它哀叹一声，一手摇扇，一手摇晃空酒杯，“酒为欢伯，除忧来乐。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

其余怪不以为怪，哈哈大笑，这位君子老爷，又开始酸了。

持扇怪抬瞥了眼避暑娘娘院子那边，只觉得腹部燥热，不管如何，娘娘的身段真是极好的。

想自己这么多年在剥落山，鞍前马后，到手的好处其实不多，它倒是想要成为避暑娘娘的幕之宾，活眼中，这位娘娘兴许算不得花容月貌，可对它们这些山泽怪来说，瞎讲究那些作甚，可是它又怕避暑娘娘那套仙也怕的床笫手段，一着不慎，可就真是牡丹花下死了。

避暑娘娘几乎每隔几年，就要独自出门一趟，去见谁，做什么，无知晓。

众说纷纭。

有说避暑娘娘是那郎城城主的姘，也有说剥落山的真正主，是与白笼城蒲禳齐名的那位鬼王老爷，还有说避暑娘娘与黑河大王的独，是那种关系。

持扇怪喝着酒，有些酸意。

为何避暑娘娘与自己都不愿心？

它有些醉了。

想着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能否像避暑娘娘这般，坐拥一座山，建造一座豪奢府邸，呼风唤雨，好不威风。

想着将来有一天，能不能离开这座鬼蜮谷，去往骸骨滩以外的广袤天地，去那儒家书院走一遭，见一见真正的读书，读一读真正的儒家经典。

————

地涌山。

比起剥落山，要戒备森严许多。

还打造出了一座有模有样的护山大阵。

可是对书生而言，还是如无之境。

不过想要不惹动静地杀妖夺宝，库搜刮，就很难了。

书生不着急，进了地涌山，站在一棵枝叶茂林的松树上，想要等等。

只要搬山大圣那边山水大阵启动，就意味着那个家伙已经开始闯山，或是行踪泄露，那么就是自己动手之时。

唯一需要小心的，就是老龙窟那老鼋，以及黑河里那与避暑娘娘关系莫逆的小鼋，不是害怕它们与地涌山联手，而是那对父，颇难打死，若是它们非要护着辟尘元君，就比较棘手，书生此行杀妖，说到底只是闲逸致，就像在铜臭城那边考取一个滑稽可笑的新科进士一样，解闷而已。

这辟尘元君，与那位黑河大王的老鼋，一位根脚在小玄都观，一位与大圆月寺有些渊源，是寺中养在放生池中的一老鼋，在骸骨滩尚未成为古战场遗址之前，根据官府史书记载，老鼋成之前，就在寺庙内常年浮听经。后来两大王朝厮杀，牵连十数个藩属国，寺庙被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