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过去对他们大喊：“你们别打了。”我爸爸说：“你们给我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弟弟妹妹也吓得衣服鞋都没穿，光着脚丫子，走了出去。我们四个躲在家里的拖拉机下，搂成一团还瑟瑟发抖。因为太凉了，我看见晒绳上还挂着一个烂的羽绒服，给弟弟妹妹铺在脚底下，搂着他们，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热量都给他们。天上的星星真多啊，天真大啊，可是属于我们的温暖在哪里？

许久，没有了声音。我们悄悄地进了门。他们打得累了，早就睡着了。他们忘了，他们还有四个孩子。

每当他们吵完，事就全是我的了。做饭，喂猪，收拾屋子，看着弟弟妹妹。我妈躺在床上，眼睛已经肿得老高，面无表，泪一直流到枕上，心如死灰。

我做好了饭，给她端过去，她冷冷地看着我，并不吃一饭。经常是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就坐起来恶狠狠地指着我骂:“都是因为你。”说着就又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我并不懂为什么。后来等她平静的时候跟我讲过去的故事，我才知道，她因为父母双亡，没有照看，被哥哥姐姐嫌弃，从遥远的东北到河北来的第一天就有了我。

这句话，她一直骂了好几年，每一次打架，都会骂。

一直到十三岁那一年，他们又打了架，我被骂完，很平静地去了耳房，找到了一袋袋装的除剂，悄悄地放在我的抽屉里，对自己说:“李云，再有一次，就喝下它。”

也许是因为被发现了，药没了，这句话我一直再也没听到过。

然而我还没自轻自贱，我妈却决定这么做。

同年冬天的一个早上，依旧是打了架。我们窝在被窝里，茶几上是一瓶酒和一个酒杯，我爸爸坐在沙发上边喝酒边骂我妈，觉得不解气就时不时地站起来，用手指着我妈骂。骂得不解气了，再动手打两下。我妈也不反驳，像死了一样。

已经八点多了，我们肚子开始咕咕叫。却什么也不敢说不敢动。可能是他自己饿了，他给我钱，让我去小卖部买速冻饺子。我迅速地穿了衣服，出去买。买回来还要给他煮了，盛在盘子里，端上了茶几。他喝着酒，就着饺子。我们四个趴在炕上，支撑在枕上，闻着猪大葱饺子的香味，就这么可怜的看着，还不如摇尾乞怜的狗。

我妈站起来，在地上溜达了几圈，我爸爸可能以为她要跑，也可能是担心她要去拿菜刀，时时关注着她的状态。

突然，我爸爸跑过去，抱住她的说“你给我吐出来。”

因为很突然，我们四个都吓了一跳赶紧起来。我妈早就跑出了外面，我爸爸摁着她，掐着她的脖子，让她吐出来，一边还冲着我喊，“拿点水来。”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况，我爸爸一直抠我妈的嘴。

他让我拿点水来，我跑着舀了一勺水，饺子的葱香味幽幽地漂来，我忍不住偷吃了一个。把水拿出去，我妈像是吐出来什么。

他恶狠狠地瞪着我，“你妈都吃了老鼠药了，你还有心吃饺子。真没有良心。”

我心里却觉得，这样的生活，死也是一种解脱。

初二的一年夏天，一向强壮的我开始发烧。我妈带我到马路上的小诊所去看了看，打了针，拿了点药。我跟怀疑那个大夫是庸医，一点作用也不起。我就这么一直扛着，鼻子里留出黄绿色的浓鼻涕，因为没有卫生纸，一节课就得用一个本。实在扛不住了，就去同学家里打一针，她爸爸是医生。

同学也不起作用。我就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得了绝症。然而，因为拿了药，我妈便觉得放心了不少，没再管我。过了几天，没了鼻涕，我就开始咳嗽。嗓子眼儿里像是有根羽毛一样，一直咳嗽个不停，有几次咳出了黄绿色的东西。我的姥爷是肺痨死的，我很怀疑，我是不是也得了肺痨。

然而，好像没关心我得的是什么病，妈妈放心地睡着觉，爸爸坐在客厅里悠闲地吸着烟，房间里早就烟雾缭绕。我在客厅的床上，弟弟妹妹早已经睡去，悄悄地捂着嘴在被窝里咳嗽，然而实在是太呛了，我实在忍不住就咳出了声。

我的爸爸并不关心我是不是要死了，恶狠狠地对我说:“你给我滚出去。”我只得在被窝里，悄悄压低了声音，脸憋得通红。

这种况持续了半个多月。也许是老天可怜我，后来我药也不吃了，竟然悄悄地好了。我的嗓子也是那时候留下了后遗症，一不小心就容易咳嗽，总是感觉好像有痰咳不出。

幸运的，用一生治愈童年，不幸的，用童年治愈一生。与孙英的这段经历，就算是在我伤上撒了一大把盐。当然他并不知道，而我自己也不理解。

不被的，时时都想感受到被。博眼球也好，张牙舞爪也好，我行我素也好，早恋也好，自负也好，都是我想获得的途径。

年少时不知苦，再懂时已中年。后来，今年的一天，我们办公室一位老师，50岁了说起了他爸爸对他的惦记，我说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父，便失声痛哭起来。一直到现在想起这些事，总是忍不住一个失声痛哭。我今天，写出来，或许我真的就可以被治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