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告和被告，各自怀着心事，还不觉得厌烦。而那大黄牛在周癞子家，中午根本没吃饱。下午又被赶着走了二十多里路，早就饿得两眼发花。

此刻被拴在大堂门的桩子上，等到了红西斜，还不见半点料和清水，忍不住扯开嗓子大声抗议，“哞——”

“我的大黄啊——”侯张氏被这一声牛叫，叫得肝肠寸断。以手掩面，嚎啕大哭。

“大婶，你肯定认错了。牛是俺花了四吊钱，在集市上新买的。有中和官府发的易文契为证呢！”周癞子胜券在握，撇着嘴，抖着脚，高声反驳。

被看热闹百姓们临时推举出来的三位老者，虽然对周癞子的举动不满，却从易文书和牛身上的印记方面，找不出任何毛病来，只能无奈地摇。

正准备劝侯张氏认命了事。却不料，坐在书案后的韩青，忽然抓起镇尺，奋力下拍，“啪！”

周癞子，侯张氏，三位老者，连同在场的弓手和乡勇们，被吓得齐齐打了个哆嗦。赶紧停住哭泣、冷笑和叹息，将目光转向韩巡检，听他做最后的裁决。

“区区畜生，竟敢咆哮公堂，来，将它给本巡检牵进来！重打二十，以儆效尤！”对侯张氏，周癞子和其他众的反应，视而不见，韩青如同发了癔症般，指着门外的大黄牛高声吩咐。

“这，这……”张帆、杨威、刘鸿、王武和牛巨，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韩巡检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而那侯张氏，听闻韩青要拿大黄牛泄愤，心疼跪在地上，连连磕，“巡检息怒，巡检息怒，牛是饿得急了，才会叫。它只是一牲，什么都不懂，不会故意冲撞您。真的不是故意要冲撞您！”

“你说它是一牲，什么都不懂。本巡检却觉得，它未必如此！”韩青忽然冷了脸，非常不讲理地反驳。“来，先取些马料和清水来，喂饱了它，然后牵进大堂来。本巡检倒是要看看，他到底是因为饿了才叫，还是故意在跟本巡检捣！”

“巡检，牛的确是饿了。牛吃，不抗饿。如果不放养在野外的话，一天得喂五六次！”实在不忍心看着自家巡检再丢现眼，张帆低下，小心翼翼地提醒。

“要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韩青却死活听不进去，扭过，对他怒目而视。

“是，是，小的这就去，这就去！”从来没见韩青发过这么大的火，张帆心里打了个哆嗦，赶紧答应着快步跑下。

其他几个弓手，唯恐遭受池鱼之殃。也纷纷跑出去帮忙，转眼间，就取了足够份额的马料和清水，一脑摆在了大黄牛面前。

那大黄牛，有了吃食，立刻不再抗议。低下，大快朵颐。

周围看热闹的，则一边小声偷笑，一边连连摇。都觉得这位韩巡检的所作所为，实在荒唐离奇。

而几个原本已经打算离开的中年商贩，却互相使了个眼色，又悄悄聚集在了巡检所大堂门，静待最后的谜底的揭晓。

大黄牛正值壮年，胃极好，只花了半柱香功夫，就风卷残云般将饲料和清水，给吞了个一二净。

肚子里有了东西，它的脾气也温顺了。任由张帆，将自己拉了大堂。

那侯张氏唯恐韩青祸害大黄牛，再度哭着求饶。几个乡间老者，也纷纷主动作证，说牲无知，绝非有意捣。

然而，韩青对他们的话，却坚决不听。径直绕过书案，走到大黄牛面前，用手轻轻抚摸两条光滑的牛角，念念有词。

“他们都说你是无知的畜生，本巡检却认为，你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就是嘴说不出来罢了！”

“你如今吃饱喝足，也该回家了。”

“去吧，去吧，都说老马识途，你虽然是牛，也能自己找到自家。去吧，你可千万别让本巡检失望！”

说罢，抬起手，轻轻拍打牛。

随即，不给任何阻拦机会，快速将目光转向满脸惊诧的弓手们，声音迅速转高。

“来，拉它出去，解开牛绳，放它自行回家。张帆，你带几个乡勇，一路跟着它，如果有谁敢用强带它走，或者拿青之类哄骗它，立刻给本官拿下！”

“这，是！”张帆、杨威、刘鸿、王武和牛巨五大弓手，先是目瞪呆，随即，齐声答应着，护送大黄牛出门，每个脸上的尴尬，都迅速变成了骄傲。

“巡检，不行，这不公平，不公平！”周癞子，大急，扎煞着双手高声抗议。

“怎么，你心里有鬼？还是也想咆哮公堂？！”韩青把眼睛瞪圆，目光凛冽如电。

“这，这……”周癞子的气焰，立刻被压了下去。低下，不敢与韩青对视。

门外，看热闹的百姓，也终于明白了，韩青到底在做什么，一个个，先是笑着以手扶额，然后自动让开道路，目送那吃饱喝足的大黄牛迈着四方步，摇晃脑而去。

说来也怪，那大黄牛如同有灵般，自己出了寨门。在众的注视下，忽然加速，一溜小跑，踏上了通往侯家庄的岔路，身背后，留下欢声笑语无数。

“这下，你该满意了？”不理睬后侯张氏的喜极而涕和周癞子的高声抗议，韩青也走到了寨门，用极低的声音，扪心自问。

胸的闷涩感觉，早已彻底消失不见。唯独心脏跳动的节奏，透过手掌，清晰地传了他的脑海，一下又一下，清晰且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