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瓜架窸窸窣窣抖动起来，在金黄中透闪出一片绿的海洋。

站在坡前透过排树往下看，钻进去连个影子都看不到——瓜架本就一多高，尽管行与行之间也有间距错落，却架不住枝叶繁茂，那掌大的叶子看起来就像撑起的绿罗伞，一片片的相互迭加，而靠南侧又守着三角坑这块充足的水源，芦簇拥密密麻麻，也就不怪此处地肥水美得天独厚了。

看着琴娘的背影，书香熘达着走过去，伸手在一处树枝上揪了片叶子。

「他怎撞客的？」看似是在关心，实则绝非出于同，之所至，少年的心里免不了要偏袒一方，然而不等琴娘回话，他便又把话接了下去：「回回都把你给绕上，什么时候是个？！」是啊，什么时候是个呢？秀琴心里五味杂陈，强忍着心酸朝书香笑了笑。

书香凝视着琴娘的脸，明知她给不出答案却又希望能够从她嘴里得到一些解答。

就算放到现在，他也闹不明白为何有会喜好那个玩意——把自己的媳儿拱手相让，这都什么驴理论。

然而有亲大爷这么一出，书香到底是底气不足——吃了白食再去揭短，岂不成了白眼狼了。

沉默中，他抿了抿嘴，最后终究是舒展起眉来，也笑了笑。

「琴娘没事」秀琴抹了抹脸上的汗，而后那胖乎乎的小手便垂了下来，和另外一只手紧紧握在一处。

「没事儿」蝉鸣时不时响起两声，随处可闻的是那蛙叫声，愣了好会儿才又说：「真没事」内心不断忏悔着，也还想再说些别的什么，然而脸却异常滚烫起来——在既成的事实面前，染了墨的纸终究变成了黑色，被打上了烙印。

「甭想那么多了」书香把手一松，搓烂的树叶便跌落在坡下泛着一片金光的翠绿植被里，「也甭让自己为难」除了用这种方式去宽慰琴娘，他再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关于婚姻问题或者说婚姻矛盾，书香始终闹不明白——难以为继下去没法子过活，为何不选择离婚呢？他没法问，也不能劝说琴娘去离婚——凭白制造矛盾坏家庭，给她心理造成压力，于是便从兜里把烟掏了出来，叼一根在嘴里，同时也递让给琴娘一支，「要不是昨儿个酒壮怂胆，我可能也不会也不敢顺嘴瞎秃噜」这些话倒也没瞎说，在给琴娘把烟点上之后，书香才把手一拢，也给自己嘴里的烟点着了。

「跟你好的事儿，我都给焕章讲了」秀琴斜睨着瞟了书香一眼，虽没表态，却很在意这静谧时光下的相处。

在琴娘布满柔的目光下，书香抿嘴朝她笑笑，而后把目光盯向坡底下的那片翠绿。

秀琴也笑了，笑着笑着眼眶便湿了。

青烟徐徐，书香脑海中回映着自己这半年来的离经历——打架喝酒玩，一遭遭的接踵而至，几乎都能写本书了。

「反正，早晚的事儿」这事一直压在书香心，也始终不愿去面对，但挑明了或许就再也不必为此犯愁了。

「信不信是焕章的事，反正便宜被我占了，不讲出来心里这道关过不去」若非是坡底下不时传来几道说话声，谁又能料到瓜架里面还藏着呢，当然，说话时书香的声音并不大，「我看暂时也甭跟赵大提了」这思绪在反复穿梭，决绝中有矛盾，也有咬牙切齿难以释怀的恨，前路慢慢，不知道的东西又有多少呢？「会好起来的，肯定都会好起来的，不可能这么背」在这复杂多变且又灰暗的生面前，书香真的很想大吼一声，但自身实在是太淼小了，淼小到几如沧海一粟，与其空喊做那缩乌，还不如真刀真枪去实呢，对，就是实，或许还有一线希望，「不就裤裆别菜刀吗，以前我躲着，现在我不躲了，大不了继续跟！」「琴娘食言了」秀琴又连续嘬了两大烟，剧烈的咳嗽中，嵴背被孩子拍了几拍，「跟你没关系」没关系？秀琴抹了抹眼角，缓了半晌才嗫嚅地说：「给琴娘再来一支吧」看着书香在那掏烟，愧疚的同时，她心里痛骂自己的软弱——马秀琴啊马秀琴，你就是个贱婊子！就应该被骑，被压！「本来就不赖你！」书香把烟递给琴娘，看着她脸时又表态道：「我跟你好，跟你好我就得跟你一块受着，除非拍走一走了之」徐疯子曾言，说沟堡的风水局了，可直到现在也没看到他，又不是半仙，具体况谁知道呢，「遇到混事就得混着来，没别的法」「知冷知热会心疼」秀琴既羡慕又向往，感念在暖心的话语之下却不敢跟孩子再提别的，也没脸去提。

正在这时，坡下响起了喊声，「姐，这门儿还锁不锁？」被打断思绪，秀琴忙回了一句：「把锁挂门上就行」毒辣，好在坡前的树遮挡起一半的热，透过树的缝隙，她看着解放媳儿等笑呵呵地从坡下走上来，也看到了自家兄弟夫俩骑车上了马路。

嘬了两烟后，秀琴便把胖乎乎的小手伸了过去，搭在书香脸上，「将来，谁跟着儿子谁享福」历经了赵永安之后，如果没有后来的贾景林和许加刚的出现，她这生活或许真就被改写了，而她也心甘愿乐意给书香当个鞋，然而现实却碎了一切——自始至终也不会允许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存在，更不会任其随意选择，就像多年前始终横亘在她顶上的家庭成分问题——时至今，这魔咒似乎永远也没被摘除净。

院里响起了一道吱扭声，赵永安已从东屋走了出来。

其实跟赵永安也算不上仇，毕竟当初要不是被他牵线，也不可能引出后面的故事，但书香就是打心眼里膈应这个，如同得知内之后开始腻歪起赵伯起和贾景林。

「这么热怎不进屋？」「正惦着进去呢」本以为杨书香走了，谁知道竟又撞见了，赵永安也只得硬起皮笑起来，还摸了摸光。

自打事败露算来也有几个月没过吃了，将养的这段子，勉强算是恢复一些状态，尽管如此，却哪还敢再去触碰霉。

「在内哥仨那班住呢」有些没话找话，同时也在向书香证明——我可没纠缠你琴娘。

「这话说的，谁也不上我说三道四」书香把双手在一处，活动着自己指关节，「村里不都这样吗，儿子多班来，难不成还赖在这儿？」「应该班应该」「早就该班了！」「是是」心有顾忌，赵永安又是几声笑，他不敢过多逗留，生怕被眼前这小子来几拳，岂不自找没趣吗。

瞅着赵永安消失的背影，书香若有所思地说：「说到底应该得感激一下他呢，当初要没他咱娘俩也不会成，我？我也不可能变成男」往事唏嘘，似梦似幻，其时都已印刻在他血里了，包括呼吸，包括心跳，包括身体融合在一处的美妙——得失间总有好的一面，书香坚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所以在看向琴娘时，他笑了：「出了这么多汗，先去换件吧」琴娘胸前的米白色衬衣确实给汗打湿了，浸透出里面同色的罩，朦胧间，颤耸的沟若隐若现，都腻汪出一片白来。

「回家吧，不也还没吃饭吗」秀琴身子猛地一颤，在这骄阳如火的六月面前，枯乏燥闷的心彷佛被注一道清冽的甘泉，霎时间便爽透了全身。

她「嗯」了一声，被书香抓起了小手。

不管以后遇到怎样窘迫难堪的场面，哪怕生活举步维艰，起码在这一刻秀琴的眼前又看到了希望，也重获了曙光。

「跟，跟琴娘一起回去？回去」她不时拿眼角扫着书香，怕他不答应，话都有些期期艾艾。

书香嘴上「嗯」着，下意识念叨起来：「也不知我妈去哪了？」「没在你艳娘那？」书香摇了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