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再自由，也是法师。”

“天生就拒斥某些事物。”

这话让美男子陷沉思。

“他们不相信在他们的道路之外，还有其他道路可被称为‘理’，一概斥之‘愚昧’——以魔法的标准。”

学徒说得了：

“他们相信，就算可以怀疑，就算可以证伪，就算最终推翻他们自己的既定论点，也必须且只能以他们自己的方式进行——否则不过是愚说道，毫无理。”

“他们相信，世间所存在的事物，都必须能以他们认可的逻辑道理来解释，方才合理。”

“因为魔法才是先进，魔法才是真理。”

学徒叹出一气。

“身为法师，我们是如此‘进步’，”他无打采：

“以至于，我们已经无法更加‘进步’。”

又是难言的沉默。

直到美男子抬起。

“太大了。”

学徒露出疑惑。

只见美男子随而快意地撩了撩发：

“你的抱怨范围太大了，但这不关魔法理念的事。”

“而仅仅是法师，仅仅是的事。”

学徒一愣：

“我不明白？”

美男子潇洒一笑，晃得他有些眼花：

“你被拒稿的原因——是政治。”

学徒脸色微变：

“对不起？”

美男子毫不客套地伸出手，在学徒额上轻点：

“确切地说，是有关魔法研究的话语权，主导权，既得利益，以及魔法塔员结构的——政治。”

学徒愣愣地看着他。

啥，啥意思？

美男子从他们之间抽出那沓羊皮纸：

“尤其是这种‘我们该放下身段，重新审视宗教传说’的论调。”

“他们之所以拒绝这样的论调，是因为最近的事。”

学徒转了转眼珠。

最近？

只见美男子一边翻动着他的论文，一边秘微笑：

“三个月前，万法之座在与北地教区的真理论辩会上败下阵来。”

学徒色一变。

万法之座代表灵魂塔，在论辩会上不顺，这他知道，为此还受到权之座的学徒同行们不少夹枪带的议论。

但是，论辩有输有赢，这不是很正常的嘛？

跟他的论文有关系？

美男子继续道：

“不巧，旁听的里就有北地公爵兼行省总督，影响颇，后果不小。”

美男子眯眼一笑：

“亚伦德家族的认可，包括明公教的大力推荐，让北地教区的那位年轻主教得以南下凯旋之都，直至高宫，为包括皇室在内的帝都贵族们布道，据说，他还与皇帝陛下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此事已成一时美谈，传遍帝国二十三行省。”

“甚至有谣言，陛下有意让这位年轻有为却学识渊博的北地主教担任帝国宰相，以撤换平叛不力、倍受指责的雷纳托伯爵。”

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名词和事件，把学徒装满尸体骸骨的脑子打击得有些晕：

“所以？”

美男子合上纸卷，倚上座臂，向他靠近，似笑非笑。

“所以，现在不止你们红角塔，三塔的高层都急需重整旗鼓，挽回颜面，坚定信心，让们重新相信：魔法才是世间真理，法师才是类正途。”

啪！

美男子挥动论文，轻轻地抽在懵懂学徒的额上。

“而你却在这时候，好死不死地递了这样一份论文上去。”

“说‘嘿，也许那些棍们写的故事还有点道理’，还想申请经费，成立研究组？”

学徒明白了什么，他从上把那卷皱的论文拿下来，傻乎乎地看着客。

“如果他们让你通过了……”

美男子轻哼道：

“那在这样一个心惶惶，士气低落的时刻，魔法在广大学子心目里的权威怎么办？”

“宫廷法师们在帝国各大家族里的话语权怎么办？”

“贵族们不再相信理，转而诉诸秘怎么办？”

“我们花费几千年所得到的，这一整套研究系统和体系，论证方法与原则，它们在魔法体系里的指导地位怎么办？”

学徒把论文抱紧在怀里，迷惑地眨了眨眼。

啥？

“最重要的是……”

美男子呵呵一笑，向前伸手，点了点学徒的额：

“万一千年前挽救类的不是魔法，不是法师，不是类自己的智慧和力量，而真是虚无缥缈的与魔……那自‘大和解’之后，我们在广大民心中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对教会信仰的绝对优势，又怎么办？”

学徒吸一气，理顺了前后逻辑的他有些不忿：

“但是……但是如果这就是真相……”

美男子的话音骤然一冷，打断了他：

“那这真相就合该被埋没，永不见天。”

美男子沉下脸，却别有冷峻的魅力：

“除非这真相对我们有利，不会影响法师们在世俗界的绝对统治地位。”

美男子又伸出手，轻敲着学徒的脑袋——他似乎特别喜欢这样的小动作——道：

“知识，也是由权力构建的。”

“吾先吾师，尔后方真理。”

学徒晃了晃脑袋，逃离客的小动作。

他仔仔细细地思考着对方所说的每一个字。

一个疑问揭开，但无尽的疑问又跟着涌来。

他将信将疑地看着客：

“你……你刚刚说，你是哪位来着？”

美男子坐回他的座位，笑容变得更加秘。

“我没说，但是……”

他微抬下，伸出右手，巧妙地把高傲隐藏在戏谑的语气里：

“麦金塔。”

“麦金塔·雷纳托。”

美男子轻声道：

“很高兴认识你。”

学徒下意识地握住对方那双滑白皙，一看就没过多少农活的贵族巧手：

“哦，是啊，我也很高兴认……等等，雷纳托？”

学徒脸色一变。

姓雷纳托，还这么年轻的法师……

他想起了什么，先是急急地回忆，在想到的那一刻浑身一震！

“我的天，你就是那个……”

他惊恐地指着麦金塔：

“正统的帝国皇畿贵族，开国六星的后裔，当朝宰相的纨绔幼子，皇室里‘秘蓝’公主的未婚夫，只迷魔法不迷做官的那个……”

麦金塔笑眯眯地听着学徒数出一个个称谓，似乎颇为习惯，也颇为享受。

学徒的表微滞。

“不对啊，我怎么记得，战争塔赶在我们之前就把你抢走了啊……你怎么……”

战争塔。

麦金塔微微一顿：

“是的，我确实是隶属于炼金之塔的学徒。”